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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精選13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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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精選13篇)
2023-11-19 10:06:49    小編:ZTFB

通過總結(jié),我們可以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優(yōu)勢和不足,進而做出改進和提升。一篇好的總結(jié)應當具有客觀性和創(chuàng)新性,能夠給讀者帶來新的啟示。以下是小編為大家整理的散文作品,期待能給您帶來情感上的共鳴和思考的啟示。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一

1.友情,是一縷陽光,溫暖著人心;友情,是茫茫沙漠中的一處很小的泉眼;友情,還是一座避風的港灣。

2.唐。

3.工匠中隱潛著許多真正的藝術家。前代藝術家的遺留,又給后代藝術家以默默的滋養(yǎng)。于是,這個沙漠深處的陡坡,濃濃地吸納了無量度的纔情,空靈靈又脹鼓鼓地站著,變得神秘而又安詳。從哪一個人口密集的城市到這里,都非常遙遠。在可以想象的將來,還只能是這樣。它因華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遠藏。它執(zhí)意要讓每一個朝圣者,用長途的艱辛來換取報償。

4.漫天的飛沙,難道從未把它填塞?夜半的颶風,難道從未把它吸干?這里可曾出沒過。

6.天竟晴了,風也停了,陽光很好。沒想到沙漠中的雪化得這樣快,才片刻,地上已見斑斑沙底,卻不見濕痕。天邊漸漸飄出幾縷煙跡,并不動,卻在加深,疑惑半晌,才發(fā)現(xiàn),那是剛剛化雪的山脊。

7.所謂古址,已經(jīng)沒有什么故跡,只有近處的烽火臺還在,這就是剛才在下面看到的土墩。土墩已坍了大半,可以看見一層層泥沙,一層層葦草,葦草飄揚出來,在千年之后的寒風中抖動。眼下是西北的群山,都積著雪,層層迭迭,直伸天際。任何站立在這兒的人,都會感覺到自己是站在大海邊的礁石上,那些山,全是冰海凍浪。

8.中國是窮。但只要看看這些官僚豪華的生活排場,就知道絕不會窮到籌不出這筆運費。中國官員也不是都沒有學問,他們也已在窗明幾凈的書房里翻動出土經(jīng)卷,推測著書寫朝代了。但他們沒有那副赤腸,下個決心,把祖國的遺產(chǎn)好好保護一下。他們文雅地摸著胡須,吩咐手下:“什么時候,叫那個道士再送幾件來!”已得的幾件,包裝一下,算是送給哪位京官的生日禮品。

9.心氣平和了,慢慢地爬。沙山的頂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簡直像兒時追月。

10.我們后來到了塔克拉瑪干沙漠中部。這時,氣溫也上升到了45℃了。啊!真沒想到,一望無際的沙子全都是金黃色的,一座座沙山,好像一座座漂亮的樓房,美麗極了!

11.中國古代,一為文人,便無足觀。文官之顯赫,在官場而不在文,他們作為文人的一面,在官場也是無足觀的。但是事情又很怪異,當峨冠博帶早已零落成泥之后,一桿竹管筆偶爾涂劃的詩文,竟能鐫刻山河,雕鏤人心,永不漫游。

12.這些城,這些樓,這些寺,早在心頭自行搭建。待到年長,當他們剛剛意識到有足夠腳力的時候,也就給自己負上了一筆沉重的宿債,焦渴地企盼著對詩境實地的踏訪。為童年,為歷史,為許多無法言傳的原因。有時候,這種焦渴,簡直就像對失落的故鄉(xiāng)的尋找,對離散的親人的查訪。

13.色澤濃厚沉著得如同立體,筆觸奔放豪邁得如同劍戟。那個年代故事頻繁,馳騁沙場的又多北方驃壯之士,強悍與苦難匯合,流瀉到了石窟的洞壁。當工匠們正在這些洞窟描繪的時候,南方的陶淵明,在破殘的家園里喝著悶酒。陶淵明喝的不知是什么酒,這里流蕩著的無疑是烈酒,沒有什么芬芳的香味,只是一派力,一股勁,能讓人瘋了一般,拔劍而起。這里有點冷,有點野,甚至有點殘忍。

14.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侏儒也變成了巨人;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巨人也變成了侏儒。

15.王維詩畫皆稱一絕,萊辛等西方哲人反復論述過的詩與畫的界線,在他是可以隨腳出入的。但是,長安的宮殿,只為藝術家們開了一個狹小的邊門,允許他們以卑怯侍從的身份躬身而入,去制造一點娛樂。歷史老人凜然肅然,扭過頭去,顫巍巍地重又邁向三皇五帝的宗譜。這里,不需要藝術鬧出太大的局面,不需要對美有太深的寄托。

16.時間和文字在一個個老庭院里廝磨,這是文化存在的極溫暖方式。

17.是天地,給了我們生存基座,因此也給了我們文化基座。

18.愛像冬日的一縷陽光,溫暖你冰涼的心靈;愛像沙漠里的甘泉,滋潤你干涸的心田;愛像一盞明燈,引導迷茫的你走向正確的道路。讓愛永駐你的每一天!

19.這個儀式如此宏大,如此廣袤。甚至,沒有沙漠,也沒有莫高窟,沒有敦煌。儀式從沙漠的起點已經(jīng)開始,在沙窩中一串串深深的腳印間,在一個個夜風中的帳篷里,在一具具潔白的遺骨中,在長毛飄飄的駱駝背上。流過太多眼淚的眼睛,已被風沙磨鈍,但是不要緊,迎面走來從那里回來的朝拜者,雙眼是如此晶亮。我相信,一切為宗教而來的人,一定能帶走超越宗教的感受,在一生的潛意識中蘊藏。蘊藏又變作遺傳,下一代的苦旅者又浩浩蕩蕩。

20.自從我得到你的愛,好像在漫漫的黑暗中見到了光明,好象在無涯的沙漠中得到了清泉,更好像在山石中發(fā)現(xiàn)了一枝鮮花,我怎能不感謝你呢!。

21.人世間能有的色彩都噴射出來,但又噴得一點兒也不野,舒舒展展地納入細密,流利的線條,幻化為壯麗無比的交響樂章。這里不再僅僅是初春的氣溫,而已是春風浩蕩,萬物蘇醒,人們的每一縷筋肉都想跳騰。這里連禽鳥都在歌舞,連繁花都裹卷成圖案,為這個天地歡呼。這里的雕塑都有脈搏和呼吸,掛著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嬌瞋。這里的每一個場面,都非雙眼能夠看盡,而每一個角落,都夠你留連長久。這里沒有重復,真正的歡樂從不重復。這里不存在刻板,刻板容不下真正的人性。這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人的生命在蒸騰。一到別的洞窟還能思忖片刻,而這里,一進入就讓你燥熱,讓你失態(tài),讓你只想雙足騰空。不管它畫的是什么內(nèi)容,一看就讓你在心底驚呼,這纔是人,這纔是生命。人世間最有吸引力的,莫過于一群活得很自在的人發(fā)出的生命信號。這種信號是磁,是蜜,是渦卷方圓的魔井。沒有一個人能夠擺脫這種渦卷,沒有一個人能夠面對著它們而保持平靜。

22.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無奇。唯有大漠中如此一灣,風沙中如此一靜,荒涼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韻律、造化之機巧,讓人神醉情馳。

24.這繁星般的沙堆,不知有沒有換來史官們的半行墨跡?史官們把卷帙一片片翻過,于是,這塊土地也有了一層層的沈埋。堆積如山的二十五史,寫在這個荒原上的篇頁還算是比較光彩的,因為這兒畢竟是歷代王國的邊遠地帶,長久擔負著保衛(wèi)華夏疆域的使命。所以,這些沙堆還站立得較為自在,這些篇頁也還能嘩嘩作響。就像于寒單調(diào)的土地一樣,出現(xiàn)在西北邊陲的歷史命題也比較單純。在中原內(nèi)地就不同了,山重水復、花草掩蔭,歲月的迷宮會讓最清醒的頭腦脹得發(fā)昏,晨鍾暮鼓的音響總是那樣的詭秘和乖戾。那兒,沒有這么大大咧咧鋪張開的沙堆,一切都在重重美景中發(fā)悶,無數(shù)不知為何而死的怨魂,只能悲憤懊喪地深潛地底。不像這兒,能夠袒露出一帙風干的青史,讓我用20世紀的腳步去匆匆撫摩。

25.偌大的中國,竟存不下幾卷經(jīng)文!比之于被官員大量糟踐的情景,我有時甚至想狠心說一句:寧肯存放在倫敦博物館里!這句話終究說得不太舒心。被我攔住的車隊,究竟應該駛向哪里?這里也難,那里也難,我只能讓它停駐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場。

26.道士也有過猶豫,怕這樣會得罪了神。解除這種猶豫十分簡單,那個斯坦國就哄他說,自己十分崇拜唐僧,這次是倒溯著唐僧的腳印,從印度到中國取經(jīng)來了。好,既然是洋唐僧,那就取走吧,王道士爽快地打開了門。這里不用任何外交辭令,只需要幾句現(xiàn)編的童話。

27.為了能在缺水的沙漠中生存,沙柳憑借自己頑強的毅力,把根深深地扎在沙土之中,長達幾十米,一直伸向有水源的地方。

29.它是一種聚會,一種感召。它粑人性神化,付諸造型,又用造型引發(fā)人性,于是,它成了民族心底一種彩色的夢幻,一種圣潔的沈淀,一種永久的向往。

30.沙漠平展展的,一直鋪到天邊,在天和地接頭的地方,起伏地聳立著鋸齒形的沙丘。

31.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標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32.由于日照和云影的作用,這個廣闊無垠的大沙漠,竟變幻成一片碧藍明凈的大海。

33.愛像冬日的一縷陽光,溫暖你冰涼的心靈;愛像沙漠里的甘泉,滋潤你干涸的心田;愛像一盞明燈,引導迷茫的你走向正確的道路。讓愛永駐你的每一天!

34.落日的余暉給沙漠涂上了一層紅色,帶著幾分冷然和壓抑,同它相比,沙粒飛揚。

35.斯坦因他們回到國外,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他們的學術報告和探險報告,時時激起如雷的掌聲。他們的敘述中常常提到古怪的王道士,讓外國聽眾感到,從這么一個蠢人手中搶救出這筆遺產(chǎn),是多么重要。他們不斷暗示,是他們的長途跋涉,使敦煌文獻從黑暗走向光明。

37.夜已深了,莫高窟已經(jīng)完全沈睡。就像端詳一個壯漢的睡姿一般,看它睡著了,也沒有什么奇特,低低的、靜靜的,荒禿禿的,與別處的小山一樣。

38.我對人類前途的展望,是一種宏大而美麗的悲觀。只有走在路上,使一切活動起來,我們才會憑借著山河找到大量真實細節(jié),真切感受到在天地間活過一次,也許不錯。

39.友情,是一葉扁舟的纖纖雙槳;友情,是一袋沙漠中行走的水囊;友情,是一道黎明前的曙光;祝愿你我友情地久天長!

40.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如注的熱血。中原慈母的白發(fā),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故鄉(xiāng)柳蔭下的訣別,將軍圓睜的怒目,獵獵于朔風中的軍旗。隨著一陣煙塵,又一陣煙塵,都飄散遠去。我相信,死者臨亡時都是面向朔北敵陣的;我相信,他們又很想在最后一刻回過頭來,給熟悉的土地投注一個目光。于是,他們扭曲地倒下了,化作沙堆一座。

42.世界上本無沙漠,當我想你一次,便落下一粒沙,於是成了薩哈拉沙漠。

43.真正的歡樂不可能重復,就像真正的人性容不得刻板。

45.他怔怔地站著,眼前是騰燃的金光,背后是五彩的晚霞,他渾身被照得通紅,手上的錫杖也變得水晶般透明。他怔怔地站著,天地間沒有一點聲息,只有光的流溢,色的籠罩。他有所憬悟,把錫杖插在地上,莊重地跪下身來,朗聲發(fā)愿,從今要廣為化緣,在這里筑窟造像,使它真正成為圣地。和尚發(fā)愿完畢,兩方光焰俱黯,蒼然暮色壓著茫茫沙原。

46.一走出小小的縣城,便是沙漠。除了茫茫一片雪白,什么也沒有,連一個皺折也找不到。在別地趕路,總要每一段為自己找一個目標,盯著一棵樹,趕過去,然后再盯著一塊石頭,趕過去。在這里,睜疼了眼也看不見一個目標,哪怕是一片枯葉,一個黑點。于是,只好抬起頭來看天。從未見過這樣完整的天,一點兒也沒有被吞食,邊沿全是挺展展的,緊扎扎地把大地罩了個嚴實。有這樣的地,天才叫天。有這樣的天,地才叫地。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侏儒也變成了巨人。在這樣的天地中獨個兒行走,巨人也變成了侏儒。

47.一切文化的終極基準,人間是非的最后衡定,還是要看山河大地。

48.再小的個子,也能給沙漠留下長長的身影;再小的人物,也能讓歷史吐出重重的嘆息。

49.沙漠上有的是旋風,一股一股的,把黃沙卷起好高,像平地冒起的煙,打著轉(zhuǎn)在沙漠上飛跑。

50.我發(fā)現(xiàn)在沙漠里根本沒有藏身之所。沙漠就像大理石那么光滑。在白天它不會為你提供一點陰涼,晚上只會讓你在寒風中沒有一點遮蔽。渲染環(huán)境的惡劣。

51.日暮沙漠陲,力戰(zhàn)煙塵里?!啤ね蹙S《從軍行》。

52.我從來不相信任何霸權言論,只愿意觀察山河大地的臉色和眼神。偶然抬頭看天,猜測宇宙是否把地球忘了。忘了就好,一旦記得,可不是玩的。

53.莫高窟大門外,有一條河,過河有一溜空地,高高低低建著幾座僧人圓寂塔。塔呈圓形,狀近葫蘆,外敷白色。從幾座坍弛的來看,塔心豎一木樁,四周以黃泥塑成,基座壘以青磚。歷來住持莫高窟的僧侶都不富裕,從這里也可找見證明。夕陽西下,朔風凜冽,這個破落的塔群更顯得悲涼。

54.即便是土墩、是石城,也受不住這么多嘆息的吹拂,陽關坍弛了,坍弛在一個民族的精神疆域中。它終成廢墟,終成荒原。身后,沙墳如潮,身前,寒峰如浪。誰也不能想象,這兒,一千多年之前,曾經(jīng)驗證過人生的壯美,藝術情懷的弘廣。

55.它,成了一具無主的稻草人,成了一個廢棄的箭靶子,破破爛爛地歪斜在田野間,連烏鴉、田鼠都不愿看它一眼。

56.莫高窟確實有著層次豐富的景深,讓不同的游客攝取。聽故事,學藝術,探歷史,尋文化,都未嘗不可。一切偉大的藝術,都不會只是呈現(xiàn)自己單方面的生命。它們?yōu)橛^看者存在,它們期待著仰望的人群。一堵壁畫,加上壁畫前的唏噓和嘆息,才是這堵壁畫的立體生命。游客們在觀看壁畫,也在觀看自己。于是,我眼前出現(xiàn)了兩個長廊:藝術的長廊和觀看者的心靈長廊;也出現(xiàn)了兩個景深:歷史的景深和民族心理的景深。

57.無情的烈日如火焰般毫無遮擋地噴吐到大地上,廣袤的沙漠被烘烤得像個蒸籠,熱氣逼人。

58.沙漠上狂風襲來,頓時顯得那么的渺小,而且沙子還要往下滑,在沙漠上悠閑地走著,沙漠上紅艷艷的太陽像只碩大的紅瑪瑙。

60.花這東西,躲人。離得越遠,長得越好。

61.策馬自沙漠,長驅(qū)登塞垣。邊城何蕭條,白日黃云昏。

62.我到過另一個佛教藝術勝地,那里山清水秀,交通便利。思維機敏的講解員把佛教故事與今天的社會新聞、行為規(guī)范聯(lián)系起來,講了一門古怪的道德課程。聽講者會心微笑,時露愧色。我還到過一個山水勝處,奇峰競秀,美不勝收。一個導游指著幾座略似人體的山峰,講著一個個貞節(jié)故事,如畫的山水立時成了一座座道德造型。聽講者滿懷興趣,撲于船頭,細細指認。

63.為了能在缺水的沙漠中生存,到處都是單調(diào)的黃色。

64.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君臨萬物的高度,到頭來只構成自我嘲弄。

65.沙漠處處熱浪襲人,仿佛燃燒著熊熊火焰,游人會感到酷熱,瞬間大汗淋漓,熱氣饒身,給人一種置身于桑拿室的感受。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二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日,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奧林匹亞(olympia),夜宿europa旅館終于來到了奧林匹亞。

沒想到這個全人類的體育圣地會有這么好的風景,在快要到達之時就已經(jīng)是密樹森森、清溪淺淺,道路、房舍也變得越來越齊整,空氣間洋溢著一種不知來自何處的自然清香。一腳踏入圣地,你一定會猛然停步,因為被一種陣勢嚇著了:無數(shù)蒼老的巨石,不管是當年的樓礎、殿基還是雕塑,全都從千年的頹弛或掩埋中踉蹌走出,整整規(guī)規(guī)地排列在大道兩旁。就像無數(shù)古代老將軍們煙塵滿面地站立著,接受現(xiàn)代人的檢閱。

這條大道看不到盡頭,只知道它通向一個最簡單的終點:為了人類的健康。

見到了宙斯神殿和希拉神殿,搞清了古代每次運動會前點燃圣火的路線,抬頭仰望昂然云天的無數(shù)石柱,不能不承認,健康是他們的宗教。

走進一個連環(huán)拱廊,便到了人類黎明期最重要的競技場。跑道四周的觀眾看臺是一個綠草茵茵的環(huán)形斜坡,能坐四萬人,只有中間有幾個石座,那是主裁判和貴賓的席位。實在忍不住,我在這條神圣的起點性跑道上跑了整整一圈。許戈輝在一旁起哄:“余老師跑得不對,古代奧運選手比賽時全都一絲不掛!”

我說:“這要怪你們,當年這里沒有女觀眾?!?/p>

確實,當年有很長時間是不準女性進入賽場的,要看,只能在很遠的地方。據(jù)說,進門左側(cè)背后的大山坡上,可讓已婚女子觀看,而進門正前方幾乎一公里遠的山頭上,才讓未婚女子遠眺。許戈輝說:“原以為運動場是少女挑選如意郎君的好地方呢!”

聽這里的人介紹,當年有一個母親化妝成男子進入賽場觀看兒子比賽,兒子獲得冠軍她一聲驚呼露出女聲,上前擁抱又露出女形。

照理應該懲罰,但人們說運動冠軍一半是人一半是神,我們怎么能懲罰神的母親?此端一開,漸漸女性可以入場觀看比賽了。

漫步在奧林匹亞,我很少說話,領受著不輕的文明沖撞。我們也有燦爛的文化,但把健康的概念如此強烈地納入文明,并被全人類接受,實在是希臘文明值得我們永遠仰望的地方。古代希臘追求人的雙重健康:智力的健康和肢體的健康。智力的健康毋須多言,正如一些西方學者所說,在哲學、倫理學、邏輯學、數(shù)學、美學、醫(yī)學、法學等等領域,我們至今仍在用希臘的.基礎話語在思考;肢體健康更有一系列強大的證明,例如今天全世界還在以奧林匹克和馬拉松的名義進行體育競賽,希臘的人體雕塑至今仍是人類形體美無可企及的標本。

把智力健康和肢體健康發(fā)揮到極致然后再集合在一起,才是他們有關人的完整理想。我不止一次看到出土的古希臘哲學家和賢者的全身雕像,大多是須發(fā)茂密,肌肉發(fā)達,身上只披一幅布,以別針和腰帶固定,上身有一半袒露,赤著腳,偶爾有鞋,除了憂郁深思的眼神,其他與運動員沒有太大的差別。

別的文明多多少少也有這兩方面的提倡,但做起來常常顧此失彼,或流于愚勇,或流于酸腐,或追慕騎士,或仿效寒士,很少構想兩相熔鑄、兩相提升的健全狀態(tài)。因此,奧林匹亞是永恒的世界坐標。

我歷來認為各種偉大文明都自成結(jié)構,很難拆開了作局部比較,但在奧林匹亞,我明確無誤地感受到了古代中華文明的差距,而這個差距的產(chǎn)生,不是由于局部,而是關及人的整體。中華文明較少關注個體意義和機體意義上的自我,在人際關系上做了太多的文章。結(jié)果,真正的健全缺少標志,缺少賽場,只有一些孤獨的個人,在林泉之間悄悄強健,又悄悄衰老。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三

找到廬山不是專門去旅游,是與一大群文人一起去開會的,時間是1979年夏天。那里召開的,是一個全國規(guī)模的文藝理論討論會。

廬山本是夏天開會的好地方,但據(jù)我所知,那里好像從來沒有開過文人大會。原因說起來太復雜,不管怎樣,現(xiàn)在總算有了第一回。

但是,回過去看,廬山本來倒是文人的天地。在未上廬山之時我就有一些零碎的印象,好像是我國早期最偉大的文人之一司馬遷“南登廬山”并記之于《史記》之后,這座山就開始了它的文化旅程。在兩晉南北朝時期,它的文化濃度之高,幾乎要鶴立于全國名山中了。那時,佛學宗師慧遠和道學宗師陸修靜曾先后在廬山弘揚教義,他們駐足的東林寺和簡寂觀便成了此后我國文化的兩個重要的精神棲息點。這兩人中間,慧遠的文學氣息頗重,他的五言詩《游廬山》寫得不錯,而那篇600多字的《廬山記》則是我更為喜愛的山水文學佳品。但是,使得這一僧一道突然與廬山一起變得文采斐然的,還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差不多的時候廬山還擁有過陶淵明和謝靈運。陶淵明的歸隱行跡、山水情懷和千古詩句都與廬山密不可分,謝靈運的名氣趕不上陶淵明,卻也算得上我國文學史上五言山水詩的鼻祖。這兩位大詩人把廬山的山水作了高品位的詩化墊基,再加上那一僧一道,整個廬山就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我國文化史。

綁來的人們似乎一直著迷于慧遠、陶淵明、謝靈運、陸修靜共處廬山的那種文化氣氛,設想出他們幾個人在一起的各種情景。由頭也是有一點的,例如陶淵明應該是認識慧遠的,但他與慧遠的幾個徒弟關系不好,對慧遠本人的思想也頗多抵牾,因此交情不深。倒是謝靈運與慧遠有過一段親切的交往,其時慧遠年近八旬,而謝靈運還不到而立之年,兩人相差了50來歲,雖然忘年而交,令人感動,畢竟難于貼心,難于綿延。這些由頭,到了后人嘴里,全都渾然一體了。例如唐代的佛學史乘中已記述謝靈運與慧遠一起結(jié)社,而事實上慧遠結(jié)社之時激才6歲。流傳特別廣遠的故事是慧遠、陶淵明、陸修靜三人過從甚密,一次陶、陸兩人來東林寺訪慧遠,慧遠歷來送客不過門前虎溪,這次言談忘情,竟送過了虎溪,這就使后山的老虎看得不習慣了,吼叫起來,三人會意而笑,那就是我國古時極有名的佳話『虎溪三笑”。為此,李白、黃庭堅等詩人還特意寫過詩,蘇東坡還畫過《三笑圖贊》,我在鄭振譯著《插圖本我國文學史》中,也見到過一幅采自“程氏墨苑”的《虎溪三笑》圖。但究其實,陸修靜來廬山的時候,陶淵明已去世34年,而慧遠更已逝去45年。

我深知,道出這個故事的虛假性非常煞風景。到底是李白、蘇東坡他們高明,不僅興高采烈地為這個傳說增彩添色,而且自己也已影影綽綽地臍身在里邊。文人總未免孤獨,愿意找個山水勝處躲避起來;但文化的本性是溝通和被理解,因此又企盼著高層次的文化知音能有一種聚會,哪怕是跨越時空也在所不惜,而廬山正是這種企盼中的聚會的理想地點。

因此,廬山可以證明,我國文人的孤獨不是一種脾性,而是一種無奈。即便是對于隱逸之圣陶淵明,我國文人也愿意他有兩個在文化層次上比較接近的朋友交往交往,發(fā)出朗笑陣陣。有了這么一些傳說,廬山與其說是文人的隱潛處,不如說是歷代文人渴望超拔俗世而達到跨時空溝通的寄托點。于是李白、白居易、歐陽修、蘇東坡、陸游、唐寅等等文化藝術家紛來沓至,周敦頤和朱熹則先后在山崖云霧之間投入了哲學的沈思和講述。如果把時態(tài)歸并一下,廬山實在是一個鴻儒云集、智能飽和的圣地了。

古時文人上廬山,自然十分艱苦。他們只憑著兩條腿,爬山涉溪、攀藤跳溝。當時的山,道路依稀,食物匾乏,文人學士都不強壯,真不知如何在山上苦熬苦捱。

周作人、林語堂先生曾刊印過清代嘉慶年間一位叫舒白香的文人游廬山的日記,可以讓我們了解當時的一些情況。且抄幾段:

朝晴涼適,可著小棉。瓶中米尚支數(shù)日,而菜已竭,所謂饉也。西輔戲采南瓜葉及野莧,煮食甚甘,予乃飯兩碗,且笑謂與南瓜相識半生矣,不知其葉中乃有至味。

冷,而竟日。晨餐時菜羹亦竭,唯食炒烏豆下飯,宗慧仍以湯匙進。問安用此,曰,勺豆入口逸于著。予不禁噴飯而笑,謂此匙自賦形受役以來但知其才以不漏汁水為長耳,孰謂其遭際之窮至于如此。

宗慧試采養(yǎng)麥葉煮作菜羹,竟可食,柔美過匏葉,但微苦耳。茍非入山既深,又斷蔬經(jīng)旬,豈能識此種風味。

這就是我國古時文人游廬山的實際生活。道如此困境而不后悔、不告退,還自得其樂地開著文縐縐的玩笑。在游廬山的文人中,舒白香還不算最苦的,他至少還有學生和仆人跟隨著,侍候著他,與他說笑。

舒白香在廬山逗留了100天,住過好幾處寺廟。寺僧先是懷疑他是“大官人”,后來又懷疑他是“大商賈”,直到最后寫出《天池賦》貼在寺壁上,僧人才知道他原來是個知名文人。這件事情可以證明,舒白香游廬山時那種雖不免艱苦卻還有點派頭的舉止,與僧人們習見的游山文人很不相同;當時的廬山游客中,最有派頭的已數(shù)“大官人”和“大商賈”,但他們當時游山也很不輕松,因此,廬山的行旅總的說來是十分寥落的。

舒白香上廬山是19世紀初年。直到19世紀晚期,情況沒有太大改變。我藏有一部佛學名著《名山游訪記》,著者高鶴年是一位跋涉天下的佛教旅行家,他在1893年初春上廬山時,看見各處著名佛寺都還在,但“各寺只有一二人居,皆苦行僧”。至于牯嶺,還“荊棘少人行”。但是,僅僅過了,當他19再一次上廬山時,景象就大不一樣了。牯嶺已是:

沿山洋房數(shù)百幢,華街亦有數(shù)百家,……嶺上為西人避暑之地,設有教堂布教,并設醫(yī)院,利濟貧民。此間夏令時,寒暑表較九江低二十度,故至地道暑者甚眾,昔日山林,今為廛市。

據(jù)此可以推斷,廬山的文化形象是在本世紀初年發(fā)生重大變化的,變化的契機是“西人避暑”,而結(jié)果則是以西方文明為先導的熱鬧。散落在各處山間的寺院依然香火不斷,但操縱它們興衰的重要杠桿已是牯嶺的別墅、商市、街道??偟恼f來,這兒已不是我國文人的世界。

唐代錢起詠廬山詩云:“只疑云霧窟,猶有六朝僧。”但如今云霧飄散開去,露出來的卻是一個個中外“大官人”、“大商賈”的面影。

當然也還是有不少文人來玩玩的。本世紀代有一位詩人就在廬山住過一個半月,但他每天聽到的,已不是山風蟲鳴,而是石工筑路造房的號子聲。他從這號子里聽出了石工的痛苦,寫了一首十分奇特的《廬山石工歌》,想把號子傳達給讀者。讀著徐志摩的這首詩不難感悟到,這號子喚來了達官貴人們的一座座別墅,這號子在驅(qū)逐著詩人和他的同行們下山。

過不了幾年,又有一位文人在山上住了幾天便急急下來。他剛剛被一個巨大的政治旋渦放逐,但廬山并不是避身之所,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里也是一個風聲鶴喚的焦點。他下山了,到了上海,又到東京,寫了一篇《從牯嶺到東京》,不久,“茅盾”這個名字便出現(xiàn)于我國文壇。

此后,越來越多的政治活動、外交談判、軍事決定產(chǎn)生于廬山。密密層層的云霧,藏進了我國現(xiàn)代史的神秘經(jīng)緯。

難道,廬山和文人就此失去了緣分?廬山?jīng)]有了文人本來也不太要緊,卻少了一種韻味,少了一種風情,就像一所廟宇沒有晨鍾暮鼓,就像一位少女沒有流盼的眼神。沒有文人,山水也在,卻不會有山水的詩情畫意,不會有山水的人文意義。

天底下的名山名水大多是文人鼓吹出來的,但鼓吹得過于響亮了就會遲早引來世俗的擁擠,把文人所吟詠的景致和情懷擾亂,于是山水與文人原先的對應關系不見了,文人也就不再擁有此山此水??磥?,這是文人難于逃脫的悲哀。

我們這幫子開會的文人一有空閑就隨著摩肩接踵的旅游者游覽廬山各個風景點,東林寺、秀峰、錦繡谷、天橋、仙人洞、小天池、白鹿洞書院、黃龍?zhí)?、五老峰……一一看過去,眼前有古人留下的詩。腳下有平整光潔的路,耳邊有此起彼伏的叫賣,輕輕便便,順順當當。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可能以自身的文化感悟與山水構成寧靜的往還、深摯的默契,只好讓文人全都蛻脫成游人。

就在這種不無疲頓的情況下突然聽到有一個去處,路遙而景美,連李白都沒有去過,一下子把我們?nèi)技悠饋砹?。那便是三迭泉。趁一天休會,結(jié)伴上路。

早就聽說那是一條極累人的路,但勞累對于1979年的我國文藝理論家們都還不太在意,擺脫劫難不久,對承受辛苦的自信心還有充分的貯留。

話雖這么說,這條路也實在是夠折騰人的了。一次次地上山,又一次次地下山,山又高,路又窄,氣力似乎已經(jīng)耗盡,后來完全是麻木地抬腿放腿、抬腿放腿。山峰無窮無盡地一個個排列過去,內(nèi)心已無數(shù)次地產(chǎn)生了此行的后悔,終于連后悔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得在默不作聲中磕磕絆絆地行進。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突然與古時文人產(chǎn)生過對深切的認同。是的,凡是他們之中的杰出人物,總不會以輕慢浮滑的態(tài)度來面對天地造化,他們不相信人類已經(jīng)可以盛氣凌人地來君臨山水,因此總是以極度的虔誠、極度的勞累把自己的生命與山水熔鑄在一起,讀他們的山水詩常??梢愿械揭环N生命脈流的搏動。在走向三迭泉的竭盡全部精力的漫漫山道上,我終于產(chǎn)生了熔鑄感,生命差不多已交付給這座山了,一切就由它看著辦吧。

不知何時,驚人的景象和聲響已出現(xiàn)在眼前。從高及云端的山頂上,一幅巨大的銀簾奔涌而下,氣勢之雄,恰似長江黃河倒掛。但是,猛地一下,它撞到了半山的巨巖,轟然震耳,濺水成霧。它怒吼一聲,更加狂暴地沖將下來,沒想到半道上又撞到了第二道石嶂。它再也壓抑不住,狂呼亂跳一陣,拼將老命再度沖下,這時它已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亡命徒的隊伍,決意要與山崖作一次最后的沖殺。它挾帶著雷霆竄下去了,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峽谷,究竟沖殺得如何,看不見了。它的最后歸宿如何,無人知曉,但它絕對不會消亡,因為我們已經(jīng)看到,哪怕接二連三地阻遏它、撞擊它,它都沒有吐出一聲嗚咽,只有怒吼,只有咆哮。

我們這些人的身心全都震撼了。急雨般的飛水噴在我們身上,誰也沒有逃開,反都抬起頭來仰望,沒有感嘆,沒有議論,默默地站立著,袒示著濕淋淋的生命。

終于,我們找到了一種對應,一種在現(xiàn)代已經(jīng)很少的對應。

記得宋朝哲學家朱熹很想一睹三迭泉風采而不得,曾在一封信中寫道:“聞五老峰下新泉三迭,頗為奇勝,計此生無由得至其下。”他請兩位畫家把它畫下,帶給他看,看到畫幅時他不斷摩索,聲聲慨嘆。這位年邁的哲學家也許已從畫幅中看出了一點遠超一般山水奇景的東西,否則何來聲聲慨嘆?但我敢說,沒有親臨其境,再有悟性的哲人也揣想不出一個生命意義上的它。

在古時,把三迭泉真正看仔細又記仔細了的還是那位不疲倦的旅行家徐霞客,可惜他太忙碌,到哪兒都難于靜定,不能要求他產(chǎn)生太深的感悟。

我不知道在不斷開發(fā)廬山的過程中會不會有一天能開通到達三迭泉的汽車路或吊山索道,能構筑起可以像徐霞客那樣觀察這個神奇瀑布全貌的現(xiàn)代觀景臺。但毫無疑問,到了那時,我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的感悟和對應也將失去?!拔恼略髅_”,文人似乎注定要與苦旅連在一起。

1990年夏天,廬山舉行文化博覽會,主辦單位發(fā)來請柬要我去講學。

我因事未能成行。但一展請柬,仿佛看到了牯嶺更為熱鬧的街市,山間更為擁擠的人群。凝神片刻,耳邊又響起三迭泉的轟鳴。

不久聽去了回來的朋友說,文化博覽會是一個吸引游客的舉動,所邀學者的名字都張貼成了海報,聽課者就是愿意走進來聽聽的過往游人。

一陣云霧又飄到了我的眼底。

洞庭一角。

我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隨之而來,許多文化遺跡也就是貶官行跡。貶官失了寵,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劇意識也就爬上了心頭;貶到了外頭,這里走走,那里看看,只好與山水親熱。這一來,文章有了,詩詞也有了,而且往往寫得不壞。過了一個時候,或過了一個朝代,事過境遷,連朝廷也覺得此人不錯,恢復名譽。于是,人品和文品雙全,傳之史冊,誦之后人。他們親熱過的山水亭閣,也便成了遺跡。地因人傳,人因地傳,兩相幫襯,俱著聲名。

例子太多了。這次去洞庭湖,一見岳陽樓,心頭便想;又是它了。1046年,范仲淹倡導變革被貶,恰逢另一位貶在岳陽的朋友股子京重修岳陽樓罷,要他寫一篇樓記,他便借樓寫湖,憑湖抒懷,寫出了那篇著名的《岳陽樓記》。直到今天,大多數(shù)游客都是先從這篇文章中知道有這么一個樓的。文章中“先天下之懮而優(yōu),后天下之樂而樂”這句話,已成為一般我國人都能隨口吐出的熟語。

不知哪年哪月,此景此樓,已被這篇文章重新構建。文章開頭曾稱頌此樓“北通巫峽,南極瀟湘”,于是,人們在樓的南北兩方各立一個門坊,上刻這兩句話。進得樓內(nèi),巨幅木刻中堂,即是這篇文章,書法厚重暢麗,灑以綠粉,古色古香。其它后人題詠,心思全圍著這篇文章。

這也算是個有趣的奇事:先是景觀被寫入文章,再是文章化作了景觀。借之現(xiàn)代用語,或許可說,是文化和自然的互相生成罷。在這里,我國文學的力量倒顯得特別強大。

范仲淹確實是文章好手,他用與洞庭湖波濤差不多的節(jié)奏,把寫景的文勢張揚得滾滾滔滔。游人仰頭讀完《岳陽樓記》的中堂,轉(zhuǎn)過身來,眼前就會翻卷出兩層浪濤,耳邊的轟鳴也更加響亮。范仲淹趁勢突進,猛地遞出一句先優(yōu)后樂的哲言,讓人們在氣勢的卷帶中完全吞納。

地是,浩森的洞庭湖,一下子成了文人騷客胸襟的替身。人們對著它,想人生,思榮辱,知使命,游歷一次,便是一次修身養(yǎng)性。

胸襟大了,洞庭湖小了。

但是,洞庭湖沒有這般小。

范仲淹從洞庭湖講到了天下,還小嗎?比之心胸揪隘的文人學子,他的氣概確也令人驚嘆,但他所說的天下,畢竟只是他胸中的天下。

大一統(tǒng)的天下,再大也是小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于是,優(yōu)耶樂耶,也是丹墀金鑾的有限度延伸,大不到哪里去。在這里,儒家的天下意識,比之于我國文化本來具有的宇宙意識,逼仄得多了。

而洞庭湖,則是一個小小的宇宙。

你看,正這么想著呢,范仲淹身后就閃出了呂洞賓。岳陽樓旁側(cè),躲著一座三醉亭,說是這位呂仙人老來這兒,弄弄鶴,喝喝酒,可惜人們都不認識他,他便寫下一首詩在岳陽樓上:

朝游北海暮蒼梧,

袖里青蛇膽氣粗。

三醉岳陽人不識,

朗吟飛過洞庭湖。

他是唐人,題詩當然比范仲淹早。但是范文一出,把他的行跡掩蓋了,后人不平,另建三醉亭,祭祀這位道家始祖。若把范文、呂詩放在一起讀,真是有點“秀才遇到兵”的味道,端莊與頑潑,執(zhí)著與曠達,悲壯與滑稽,格格不入。但是,對著這么大個洞庭湖,難道就許范仲淹的朗聲悲抒,就不許呂洞賓的仙風道骨?我國文化,本不是一種音符。

呂洞賓的青蛇、酒氣、縱笑,把一個洞庭湖攪得神神乎乎。至少,想著他,后人就會跳出范仲淹,去捉摸這個奇怪的湖。一個游人寫下一幅著名的長聯(lián),現(xiàn)也鐫于樓中:

一樓何奇,杜少陵五言絕唱,范希文兩字關情,滕子京百廢俱興,呂純陽三過必醉。詩耶?儒耶?史耶?仙耶?前不見古人,使我滄然淚下。

他就把一個洞庭湖的復雜性、神秘性、難解性,寫出來了。眼界宏闊,意象紛雜,簡直有現(xiàn)代派的意韻。

那么,就下洞庭湖看看罷。我登船前去君山島。

這天奇熱。也許洞庭湖的夏天就是這樣熱。沒有風,連波光都是灼人燙眼的。記起了古人名句:“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樓”,這個“蒸”字,我只當俗字解。

推而廣之,我國也是這樣。一個深不見底的海,頂著變幻莫測的天象。我最不耐煩的,是對我國文化的幾句簡單概括。哪怕是它最堂皇的一脈,拿來統(tǒng)攝全盤總是霸道,總會把它豐富的生命節(jié)律抹煞。那些委屈了的部位也常常以牙還牙,舉著自己的旗幡向大一統(tǒng)的霸座進發(fā)。其實,誰都是渺小的。無數(shù)渺小的組合,才成偉大的氣象。

終于到了君山。這個小島,樹木蔥蘢,景致不差。尤其是文化遺跡之多,令人咋舌。它顯然沒有經(jīng)過后人的精心設計,突出哪一個主體遺跡。只覺得它們南轅北轍而平安共居,三教九流而和睦相鄰。是歷史,是空間,是日夜的洪波,是洞庭的晚風,把它們堆涌到了一起。

擋門是一個封山石刻,那是秦始皇的遺留。說是秦始皇統(tǒng)一我國,巡游到洞庭,恰遇湖上狂波,甚是惱火,于是擺出第一代封建帝王的雄威,下令封山。他是封建大一統(tǒng)的最早肇始者,氣魄宏偉,決心要讓洞庭湖也成為一個馴服的臣民。

但是,你管你封,君山還是一派開放襟懷。它的腹地,有堯的女兒娥皇、女英墳墓,飄忽瑰艷的神話,端出遠比秦始皇老得多的資格,安坐在這里。兩位如此美貌的公主,飛動的裙裾和芳芬的清淚,本該讓后代儒生非禮勿視,但她們依憑著乃父的圣名,又不禁使儒生們心族繚亂,不知定奪。

島上有古廟廢基。據(jù)記載,佛教興盛時,這里曾鱗次櫛比,擁擠著寺廟無數(shù)??澙@的香煙和陣陣鍾磬聲,占領過這個小島的晨晨暮暮。呂洞賓既然幾次來過,道教的事業(yè)也曾非常蓬勃。面對著秦始皇的封山石,這些都顯得有點邪乎。但邪乎得那么長久,那么隆重,封山石也只能靜默。

島的一側(cè)有一棵大樹,上嵌古鍾一口。信史鑿鑿,這是宋朝義軍楊么的遺物。楊么為了對抗宋朝,踞守此島,未廷即派岳飛征剿。每當岳軍的船只隱隱出現(xiàn),楊么的團隊就在這里嗚鍾為號,準備戰(zhàn)斗。岳飛是一位名垂史冊的英雄,他的抗金業(yè)績,發(fā)出過民族精神的最強音。但在這里,岳飛扮演的是另一種角色,這口鍾,時時鳴響著民族精神的另一方面。我曾在杭州的岳墳前徘徊,現(xiàn)在又對著這口鍾久久凝望。我想,兩者加在一起,也只是民族精神的一小角。

可不,眼前又出現(xiàn)了柳毅井。洞庭湖的底下,應該有一個龍宮了。井有臺階可下,直至水面,似是龍宮入口。一步步走下去,真會相信我們腳底下有一個熱鬧世界。那個世界里也有霸道,也有指令,但也有戀情,也有歡愛。一口井,只想把兩個世界連結(jié)起來。人們想了那么多年,信了那么多年,今天,宇航飛船正從另外一些出口去尋找另外一些世界。

雜亂無章的君山,靜靜地展現(xiàn)著我國文化的無限。

君山島上只住著一些茶農(nóng),很少閑雜人等。夜晚,游人們都坐船回去了,整座島闐寂無聲。洞庭湖的夜潮輕輕拍打著它,它側(cè)身入睡,懷抱著一大堆秘密。

回到上海之后,這篇洞庭湖的游記,遲遲不能寫出。

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一則有關洞庭湖的新聞,如遇故人。新聞記述了一樁真實的奇事;一位湖北的農(nóng)民捉住一只烏龜,或許是出于一種慈悲心懷,在烏龜背上刻名裝環(huán),然后帶到岳陽,放入洞庭湖中。沒有想到,此后連續(xù)8年,烏龜竟年年定時爬回家來。每一次,都“將頭高高豎起來,長時間地望著主人,似乎在靜靜聆聽主人的教誨,又似乎在向主人訴說自己一年來風風雨雨的經(jīng)歷”。

這不是古時的傳說。新聞注明,烏龜最后一次爬回,是1987年農(nóng)歷五月初一。

洞庭湖,再一次在我眼前罩上了神秘的濃霧。

我們對這個世界,知道得還實在太少。無數(shù)的未知包圍著我們,才使人生保留進發(fā)的樂趣。當哪一天,世界上的一切都能明確解釋了,這個世界也就變得十分無聊。人生,就會成為一種簡單的軌跡,一種沈悶的重復。因此,我每每以另一番眼光看娥皇、女英的神話,想柳毅到過的龍宮。應該理會古人對神奇事端作出的想象,說不定,這種想象蘊含著更深層的真實。洞庭湖的種種測量數(shù)據(jù),在我的書架中隨手可以尋得。我是不愿去查的,只愿在心中保留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洞庭湖。

我到過的湖可謂多矣。每一個,都會有洞庭湖一般的奧秘,都隱匿著無數(shù)似真似幻的傳說。

我還只是在說湖。還有海,還有森林,還有高山和峽谷……那里會有多少蘊藏呢?簡直連想也不敢想了。然而,正是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國度,這樣的多元,這樣的無限,才值得來活一活。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四

近來有幸看到了余秋雨的《上海人》。覺得我們真的不應該用一連串的貶義詞來評價他們。什么精明、驕傲、會盤算、能說會道、自由散漫、不厚道、排外、瞧不大起領導、缺少政治熱情、沒有集體觀念、對人冷淡、吝嗇、自私、趕時髦、浮滑、好標新立異、瑣碎,世俗氣……如此等等說句內(nèi)心話,對于上海人我們還是要抱以同情與寬容。難道他們就沒有我們中國人值得稱贊和值得自豪的事情嗎?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事物的存在必有它的道理。

作者寫了這樣一段話“這些年,外地人富起來了,上海人精明到頭還是十分窮困。這很讓人泄氣。去年有一天,在上海的一輛電車上,一個外地人碰碰撞撞干擾了一位上海婦女,象平時每天發(fā)生的一樣,上海婦女皺一下眉,輕輕嘟囔一句:“外地人!”這位外地人一觸即發(fā),把歷來在上海所受的怨氣全都傾泄出來了:“我外地人怎么了?要比錢嗎?我估量你的存款抵不上我的一個零頭;要比文化嗎?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大學畢業(yè)生!”是啊,上海人還有什么可驕傲的呢?聽他講罷,全車的上海人都發(fā)出酸澀的笑聲?!?/p>

這個婦女確實令人討厭。瞧比起外地人,這真的不是中國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難道大家都不是中國人嗎?難道我們中華民族過去所受的苦還不夠多嗎?難道還想在窩里斗個你死我活?我們也站在大多數(shù)上海人的立場上來看待這個問題。你們這些外地人搶我地方奪我田!你們這些外地人占我崗位擠我路!你們這些外地人賺了我們的錢還說我們窮!你們這些外地人討厭我們還又來煩我們!這就是上海人與外地人的對立面!外地人認為自己在上海自己屬于弱勢群體。而上海人認為自己又是一種有苦說不出的弱勢群體。所以產(chǎn)生了雙方的矛盾與對立!當然也又統(tǒng)一面了。都是中國人,同屬華夏文明。上海經(jīng)濟的發(fā)展誰也離不開誰,外地人離開了上海,上海人活不了,上海離開了外地人,上海人也活不了。

難道我們就這樣把對那婦女的恨都糾結(jié)到“上海人”身上。這樣未免太草率。對上海人未免太不公了。幾十年前來自農(nóng)村的社會改革使很多驕傲的上海人離開了上海。他們帶著社會歷史使命感來到祖國大地的各處。越是冷僻險峻的'山區(qū)越能找到上海的工廠,淳樸的山民指著工人的背脊笑一聲:“嘿,上海人!”他們大多數(shù)無怨無悔,這其中他們的心酸現(xiàn)在又有多少人能體會。又有多少外地人會去了解。對于這些人我們給予的應該是無限的贊美。可那時也有好多祖國各地的人來到了上海。我們現(xiàn)在敢肯定那婦女就是地地道道的老上海人的后代嗎?大多數(shù)真正的上海人是郊區(qū)的淳樸的農(nóng)民。仔細想來我們把罪惡的帽子扣在了“上海人”身上,其實我們本身就是罪惡的。其實我不是說城里的上海人就不是上海人了,我只是為驕傲的上海人說句公道話。

我稱他們?yōu)椤膀湴恋纳虾H恕辈皇侨ブS刺他們。而是他們是有理由有根據(jù)去驕傲的。革命年代有多少革命先驅(qū)得到了上海的庇護,中國經(jīng)濟少不了上海的貢獻,中國文化更少不了上海的雍容大度,曾經(jīng)上海對于中國承載了多少苦難!英租界,法租界,得租界,對于一個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封閉的古老文明如何承受得了這樣的踐踏,而上海人默默的承擔了下來!這種突然的中西文化的融合使得上海文化與中華文化產(chǎn)生了最初的格格不入。

聽人說上海人小市民多,好像大家都有點瞧不起上海人。對于我來說這很有悲劇性色彩。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是誰替上海以外的淳樸農(nóng)民頂著帝國主義的子彈過日子。帝國主義的槍炮首先要對付的就是繁華的上海,當然上海的抵抗離不開上海以外的人,但受傷最深的還是上海人。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現(xiàn)在這種膽子小缺少冒險精神的習慣。也許是因為受的傷太深了,一時還緩不過來。但是上海是一個開放包容的充滿活力的國際化大都市!給點時間,他們會緩過來的。

上海人的精明還沒有得到祖先徐光啟的真?zhèn)?,也許真?zhèn)髁魇Я?,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就教育人們不要忘本。給點時間上海人??!他們會活出個人樣的。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五

近代以來,上海人一直是中國一個非常特殊的群落。上海的古跡沒有多少好看的,到上海旅行,領受最深的便是熙熙攘攘的上海人。他們有許多心照不宣的生活秩序和內(nèi)心規(guī)范,形成了一整套心理文化方式,說得響亮一點,可以稱之為“上海文明”。一個外地人到上海,不管在公共汽車上,在商店里,還是在街道間,很快就會被辨認出來,主要不是由于外貌和語言,而是這種上海文明。

同樣,幾個上海人到外地去,往往也顯得十分觸目,即使他們并不一定講上海話。

一來二去,外地人惱怒了。幾乎全國各地,對上海人都沒有太好的評價。精明、驕傲、會盤算、能說會道、自由散漫、不厚道、排外、瞧不大起領導、缺少政治熱情、沒有集體觀念、對人冷淡、吝嗇、自私、趕時髦、浮滑、好標新立異、瑣碎,世俗氣……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外地人心目中的上海人。

這些年,外地人富起來了,上海人精明到頭還是十分窮困。這很讓人泄氣。去年有一天,在上海的一輛電車上,一個外地人碰碰撞撞干擾了一位上海婦女,象平時每天發(fā)生的一樣,上海婦女皺一下眉,輕輕嘟囔一句:“外地人!”這位外地人一觸即發(fā),把歷來在上海所受的怨氣全都傾泄出來了:“我外地人怎么了?要比錢嗎?我估量你的存款抵不上我的一個零頭;要比文化嗎?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大學畢業(yè)生!”是啊,上海人還有什么可驕傲的呢?聽他講罷,全車的上海人都發(fā)出酸澀的笑聲。

上海人可以被罵的由頭比上面所說的還要多得多。比如,不止一個擾亂了全國的政治惡棍是從上海發(fā)跡的,你上海還有什么話說?不太關心政治的上海人便惶惶然不再言語,偶爾只在私底下嘀咕一聲:“他們哪是上海人?都是外地來的!”

但是,究竟有多少地地道道的上海人?真正地道的上海人就是上海郊區(qū)的農(nóng)民,而上海人又瞧不起“鄉(xiāng)下人”。

于是,上海人陷入了一種無法自拔的尷尬。這種尷尬遠不是自今日起。依我看,上海人始終是中國近代史開始以來最尷尬的一群。

剖視上海人的尷尬,是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的一個沉重課題。榮格說,文化賦予了一切社會命題以人格意義。透過上海人的文化心理人格,我們或許能看到一些屬于全民族的歷史課題。

上海前些年在徐家匯附近造了一家豪華的國際賓館,叫華亭賓館,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因為上海古名華亭。明代弘治年間的《上??h志》稱:

“上海縣舊名華亭,在宋時,番商輻續(xù),乃以鎮(zhèn)名,市舶提舉司及榷貨場在焉。元至元二十九年,以民物繁庶,始割華亭東北五鄉(xiāng),立縣于鎮(zhèn),隸松江府,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之上洋也?!?/p>

因此,早期的上海人也就是華亭人。但是,這與我們所說的上海文明基本不相干。我認為上海文明的肇始者,是明代進士徐光啟,他可算第一個嚴格意義上的上海人。他的墓,離華亭賓館很近。兩相對應,首尾提摯,概括著無形的上海文明。

今天上海人的某種素質(zhì),可在徐光啟身上找到一些蹤影。這位聰明的金山衛(wèi)秀才,南北游逛,在廣東遇到了意大利傳教士郭居靜,一聊起來,十分融洽,徐光啟開始知道了天主教是怎么回事。這年他34歲,對以儒學為主干的中國宗教精神早已沉浸很深,但他并不把剛剛聽說的西方宗教當作西洋鏡一笑了之,也不僅僅作為一種域外知識在哪篇著作中記述一下而已,而是很深入地思考起來。他并不想放棄科舉,4年后赴北京應試,路過南京時專門去拜訪更著名的歐洲傳教士利瑪竇,詢問人生真諦。以后又與另一位傳教士羅如望交給,并接受他的洗禮。

洗禮后第二年,徐光啟考上了進士,成了翰林院庶吉士,這對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來說已跨進了一道很榮耀的門坎,可以安安心心做個京官了。但這個上海人很不安心,老是去找當時正在北京的利瑪竇,探討的話題已遠遠超出宗教,天文、歷法、數(shù)學、兵器、軍事、經(jīng)濟、水利,無所不及。其中,他對數(shù)學興趣最大,穿著翰林院的官服,癡癡迷迷地投入了精密的西方數(shù)學思維。不久,他居然與利瑪竇一起譯出了一大套《幾何原本》,付諸刊行。當時還是明萬歷年間,離鴉x戰(zhàn)爭的炮火還有漫長的230多年光陰。

這個上海人非常善于處世,并不整天拿著一整套數(shù)學思維向封建政治機構尋釁挑戰(zhàn),而是左右逢源,不斷受到皇帝重用。《幾何原本》刊行后,他竟然做了禮部侍郎,不久又成了禮部尚書。獲得了那么大的官職,他就正兒八經(jīng)地宣揚天主教,提倡西方科學文明,延聘重用歐籍人士,忙乎了沒幾年,勞累而死。徐光啟死后,崇禎皇帝還“輟朝一日”,以示哀悼,靈柩運回上海安葬。安葬地以后也就是他的家族世代匯居地,開始稱為“徐家匯”。徐光啟至死都是中西文化的一種奇異組合:他死后由朝廷追封加溢,而他的墓前又有教會立的拉丁文碑銘。

開通、好學、隨和、機靈,傳統(tǒng)文化也學得會,社會現(xiàn)實也周旋得開,卻把心靈的門戶向著世界文明洞開,敢將不久前還十分陌生的新知識吸納進來,并自然而然地匯入人生。不像湖北人張居正那樣為興利除弊深謀遠慮,不像廣東人海瑞那樣拼死苦諫,不像江西人湯顯祖那樣摯情吟唱,這便是出現(xiàn)在明代的第一個精明的上海人。

人生態(tài)度相當現(xiàn)實的徐光啟是不大考慮自己的“身后事”的,但細說起來,他的身后流澤實在十分了得。他的安葬地徐家匯成了傳播西方宗教和科學文明的重鎮(zhèn)。著名的交通大學從上一世紀末開始就出現(xiàn)在這里,復旦大學在遷往江灣之前也一度設在附近的李公祠內(nèi)。從徐家匯一帶開始,向東延伸出一條淮海路,筆直地劃過上海灘,它曾經(jīng)是充分呈現(xiàn)西方文明的一道動脈,老上海高層社會的風度,長久地由此散發(fā)。因此有人認為,如果要把上海文明分個等級,最高一個等級也可名之為徐家匯文明。

徐光啟的第十六代孫是個軍人,他有一個外孫女叫倪桂珍,便是名震中國現(xiàn)代史的宋氏三姐妹的母親。倪桂珍遠遠地繼承了先祖的風格,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而且仍然擅長數(shù)學。她所哺育的幾個女兒對中國現(xiàn)代社會的巨大影響,可看作徐光啟發(fā)端的上海文明的一次重大呈示。

這一包涵著必然歷史邏輯的傳承系脈,在今天常常被現(xiàn)實喧鬧湮沒得黯淡不清。前不久讀一本從英文轉(zhuǎn)譯過來的《宋美齡傳》,把宋氏三姐妹崇敬的遠祖寫成“文廷匡”,百思而不知何人。追索英文原文,原來是“文定公”,徐光啟的溢號。忘記了徐光啟倒是小事,怕只怕上海文明因失落了遠年根基而挺不起身。

由此推想,三四百年前,在北京,一個中國文人背負著古老文化破天荒地與一個歐洲人開始商談《幾何原本》時,操的也是上海口音。

只要稍稍具有現(xiàn)代世界地理眼光的人,都會看中上海。北京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的京城:背靠長城,面南而坐,端肅安穩(wěn);上海正相反,它側(cè)臉向東,面對著一個浩瀚的太平洋,而背后,則是一條橫貫九域的萬里長江。對于一個自足的中國而言,上海偏踞一隅,不足為道;但對于開放的當代世界而言,它卻俯瞰廣遠、吞吐萬匯、處勢不凡。

上海從根子上就與凜然的中華文明不太協(xié)調(diào),不太和順。

直到19世紀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職員黎遜向政府投送了一份報告書,申述上海對新世界版圖的重要性,上海便成為南京條約中開放通商的五口之一。1842年,英國軍艦打開了上海。從此,事情發(fā)生了急劇的變化。西方文明挾帶著惡濁一起席卷進來,破敗的中國也越來越把更多的賭注投入其間,結(jié)果,這兒以極快的速度出現(xiàn)了能被地球每個角落都聽得見的鬧騰。

徐光啟的后代既有心理準備,又仍然未免吃驚地一下子陷入了這種鬧騰之中。一方面,殖民者、冒險家、暴發(fā)戶、流氓、地痞、妓n、幫會一起涌現(xiàn);另一方面,大學、醫(yī)院、郵局、銀行、電車、學者、詩人、科學家也匯集其間。黃浦江汽笛聲聲,霓虹燈夜夜閃爍,西裝革履與長袍馬褂摩肩接踵,四方土語與歐美語言交相斑駁,你來我往,此勝彼敗,以最迅捷的頻率日夜更替。這里是一個新興的怪異社會,但嚴格說來,這里更是一個進出要道,多種激流在這里撞合、喧嘩,卷成巨瀾。

總之,它是一個巨大的悖論,當你注視它的惡濁,它會騰起耀眼的光亮,當你膜拜它的偉力,它會轉(zhuǎn)過身去讓你看一看瘡痍斑斑的后墻。

但是,就在這種悖論結(jié)構中,一種與當時整個中國格格不入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心理習慣漸漸形成了。本世紀初年,許多新型的革命者、思想家受到封建王朝的追緝,有租界的上海成了他們的庇護地。特別重要的是,對于這種追緝和庇護,封建傳統(tǒng)和西方文明在上海發(fā)生了針鋒相對的沖突,上海人日日看報,細細辨析,開始懂得了按照正常的國際眼光來看,中國歷代遵行的許多法律原則是多么顛倒是非、不講道理。就從這一個個轟傳于大街小巷間的實際案例,上海人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領悟到民主、人道、自由、法制、政治犯、量刑等等概念的正常含義,對于經(jīng)不起對比的封建傳統(tǒng)產(chǎn)生了由衷的蔑視。這種蔑視不是理念思辨的成果,而是從實際體察中作出的常識性選擇,因此也就在這座城市中具有極大的世俗性和普及性。

就在這一個個案例發(fā)生的同時,更具象征意義的是,上海的士紳、官員都紛紛主張拆去上海舊城城墻,因為它已明顯地阻礙了車馬行旅、金融商情。他們當時就在呈文中反復說明,拆去城墻,是“國民開化之氣”的實驗。當然有人反對,但幾經(jīng)爭論,上海人終于把城墻拆除,成了封建傳統(tǒng)的心理框范特別少的一群。

后來,一場來自農(nóng)村的社會革命改變了上海的歷史,上海變得安靜多了。走了一批上海人,又留下了大多數(shù)上海人,他們被要求與內(nèi)地取同一步伐,并對內(nèi)地負起經(jīng)濟責任。上海轉(zhuǎn)過臉來,平一平心旌,開始做起溫順的大兒子。就像巴金《家》里的覺新,肩上擔子不輕,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鬧騰。陣陣海風在背后吹拂,不管它,車間的機器在隆隆作響,上班的電車擁擠異常,大伙都累,夜上海變得寂靜冷清。為了更徹底地割斷那段惑人的繁華,大批內(nèi)地農(nóng)村的干部調(diào)入上海;為了防范或許會來自太平洋的戰(zhàn)爭,大批上海工廠遷向內(nèi)地山區(qū)。越是冷僻險峻的山區(qū)越能找到上海的工廠,淳樸的山民指著工人的背脊笑一聲:“嘿,上海人!”

這些年,上海人又開始有點不安穩(wěn)。廣州人、深圳人、溫州人起來了,腰囊鼓鼓地走進上海。上海人瞪眼看著他們,沒有緊緊跟隨。有點自慚形穢,又沒有完全失卻自尊,心想;要是我們上海人真正站起來,將是完全另一番情景。也許是一種自我安慰吧,不妨姑妄聽之。

也許上海人的自我安慰不無道理。上海文明,首先是一種精神文化特征。單單是經(jīng)濟流通,遠不能囊括上海文明。

上海文明的最大心理品性是建筑在個體自由基礎上的寬容并存。對上海人來說,寬容已不是一種政策和許諾,而是一種生命本能。

在中國,與上海式的寬容相抵觸的是一種與封建統(tǒng)治長期相偎依的京兆心態(tài)。即便封建時代過去了,這種心態(tài)的改良性遺傳依然散見處處。這種心態(tài)延伸到省城、縣城,構成一種幅度廣大的默契。

不管過去是什么性質(zhì)的洪流起的作用,這種心態(tài)在上海被沖刷得比較淡薄。只要不侵礙到自己,上海人一般不大去指摘別人的生活方式。比之于其他地方,上海人在公寓、宿舍里與鄰居交往較少,萬不得已幾家合用一個廚房或廁所,互相間的磨擦和爭吵卻很頻繁,因為各家都要保住自身的獨立和自由。因此,上海人的寬容并不表現(xiàn)為謙讓,而是表現(xiàn)為“各管各”。在道德意義上,謙讓是一種美質(zhì);但在更深刻的文化心理意義上,“各管各”或許更貼近現(xiàn)代寬容觀。承認各種生態(tài)獨自存在的合理性,承認到可以互相不相聞問,比經(jīng)過艱苦的道德訓練而達到的謙讓更有深層意義。為什么要謙讓?因為選擇是唯一的,不是你就是我,不讓你就要與你爭奪。這是大一統(tǒng)秩序下的基本生活方式和道德起點。為什么可以“各管各”?因為選擇的道路很多,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誰也不會吞沒誰。這是以承認多元世界為前提而派生出來的互容共生契約。

上海下層社會中也有不少喜歡議論別人的婆婆媽媽。但即使她們也知道,“管閑事”是被廣泛厭棄的一種弊病。調(diào)到上海來工作的外地干部,常常會苦惱于如何把“閑事”和“正事”區(qū)別開來。在上海人心目中,凡是不直接與工作任務有關的個人事務,都屬于別人不該管的“閑事”范疇。

上海人口語中有一句至高無上的反法語,曰“關依啥事體?”(即“管你什么事?”)在外地,一個姑娘的服飾受到同事的批評,她會就批評內(nèi)容表述自己的觀點,如“裙子短一點有什么不好”、“牛仔褲穿著就是方便”之類,但一到上海姑娘這里,事情就顯得異常簡單:這是個人私事,即使難看透頂也與別人無關。因此,她只說一句“關依啥事體”,截斷全部爭執(zhí)。說這句話的口氣,可以是忿然的,也可以是嬌嗔的,但道理卻是一樣。

在文化學術領域,深得上海心態(tài)的學者,大多是不愿意去與別人“商榷”,或去迎戰(zhàn)別人的“商榷”的。文化學術的道路多得很,大家各自走著不同的路,互相遙望一下可以,干嗎要統(tǒng)一步伐?這些年來,文化學術界多次出現(xiàn)過所謂“南北之爭”、“海派京派之爭”,但這種爭論大多是北方假設的。上海人即使被“商榷”了也很少反擊,他們固執(zhí)地堅持著自己的觀點,對于反對者,他們心中回蕩著一個頑皮的聲音:“關依啥事體?”

本于這種個體自立的觀念,上海的科學文化往往具有新鮮性和獨創(chuàng)性;但是,也正是這種觀念的低層次呈現(xiàn),上海又常常構不成群體性合力,許多可喜的創(chuàng)造和觀念顯得比較單薄。

本于這種個體自立的觀念,上海人有一種冷靜中的容忍和容忍中的冷靜。一位旅臺同胞回上海觀光后寫了一篇文章,說“上海人什么沒有見過”。誠然,見多識廣導向了冷靜和容忍,更重要的是,他們習慣于事物的高頻率變更,因此也就領悟到某種相反相成的哲理,變成了逆反性的冷靜。他們求變,又進而把變當作一種自然,善于在急劇變更中求得一份自我,也不詫異別人在變更中所處的不同態(tài)勢。

根據(jù)這種心理定勢,上海人很難在心底長久而又誠懇地服從一個號令,崇拜一個權威。一個外地的權威一到上海,常常會覺得不太自在。相反,上海人可以崇拜一個在外地并不得志、而自己看著真正覺得舒心的人物。京劇好些名角的開始階段,都是在上海唱紅了的。并不是京劇重鎮(zhèn)的上海,以那么長的一個時間衛(wèi)護住了一個奇特的周信芳,這在另一座城市也許有點難于想象。上海人可以不講任何道理,一夜之間喜歡上了初出茅廬的越劇小生趙志剛、滬劇演員茅善玉,根本不管他還還沒有唱上幾回戲,或剛剛來自農(nóng)村。那些想用資歷、排行、派頭來壓一壓上海人的老藝術家,剛到上海沒幾天就受到了報紙的連續(xù)批評。對于晉京獲獎之類,上海藝術家大多不感興趣。

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要來上海演《茶館》等戲,作出這個決定時我正在北京參加全國文代會。北京戲劇界的朋友們十分擔心:如此蒼老的一個劇團,演幾臺老派戲,在上海這個流通碼頭能否成功?我和幾個上海同行都很有信心地回答:能!果然如此,上海人對真正的藝術表示了誠懇的熱忱,管它是舊是新。但是,在北京轟動萬分的“人體畫大展”,一搬到上海卻遇到了出乎意外的平靜。

上海文明的又一心理品性,是對實際效益的精明估算。也許是徐光啟的《幾何原本》余脈尚存,也許是急速變化的周圍現(xiàn)實塑造成了一種本領,上海人歷來比較講究科學實效,看不慣慢吞木訥的傻樣子。

搞科學研究,搞經(jīng)營貿(mào)易,上海人膽子不大,但失算不多。全國各單位都會有一些費腦子的麻煩事,一般清上海人來辦較為稱職。這在各地都不是秘密。

可惜,事實上現(xiàn)在遞交給上海人需要消耗高腦力的`事情并不多,因此才華外溢,精明的估算用的不是地方,構成了上海人的一大毛病。

上海人不喜歡大請客,酒海內(nèi)山;不喜歡“侃大山”,神聊通宵;不喜歡連續(xù)幾天伴陪著一位外地朋友,以示自己對友情的忠誠;不喜歡聽大報告,自己也不愿意作長篇發(fā)言;上海的文化沙龍怎么也搞不起來,因為參加者一估算,賠上那么多時間得不償失;上海人外出即使有條件也不太樂意往豪華賓館,因為這對哪一方面都沒有實際利益……凡此種種,都無可非議,如果上海人的精明只停留在這些地方,那就不算討厭。

但是,在這座城市,你也可以處處發(fā)現(xiàn)聰明過度的浪費現(xiàn)象。不少人若要到市內(nèi)一個較遠的地方去,會花費不少時間思考和打聽哪一條線路、幾次換車的車票最為省儉,哪怕差三五分錢也要認真對待。這種事有時發(fā)生在公共汽車上,車上的旁人會脫口而出提供一條更省儉的路線,取道之精,恰似一位軍事學家在選擇襲擊險徑。車上的這種討論,常常變成一種群體性的投入,讓人更覺悲哀。公共宿舍里水電、煤氣費的分攤糾紛,發(fā)生之頻繁,上海很可能是全國之最。

可以把這一切都歸因于貧困。但是,他們在爭執(zhí)時嘴上叼著的一支外國香煙,已足可把爭執(zhí)的費用雙倍抵回。

我發(fā)現(xiàn),上海人的這種計較,一大半出自對自身精明的衛(wèi)護和表現(xiàn)。智慧會構成一種生命力,時時要求發(fā)泄,即便對象物是如此瑣屑,一發(fā)泄才會感到自身的強健。這些可憐的上海人,高智商成了他們沉重的累贅。沒有讓他們?nèi)ャ@研微積分,沒有讓他們?nèi)ギ嬙O計圖,沒有讓他們?nèi)ゲ倏v流水線,沒有讓他們置身商業(yè)竟爭的第一線,他們怎么辦呢?去參加智力競賽,年紀已經(jīng)太大;去參加賭博,聲名經(jīng)濟皆受累。他們只能耗費在這些芝麻綠豆小事上,雖然認真而氣憤,也算一種消遣。

本來,這樣的頭腦,這一份口才,應出現(xiàn)在與外商談判的唇槍舌劍之間。

上海人的精明和智慧,構成了一種群體性的邏輯曲線,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處處晃動、閃爍??焖俚念I悟力,迅捷的推斷,彼此都心有靈犀一點通。電車里買票,乘客遞上一角五分,只說“兩張”,售票員立即撕下兩張七分票,像是比賽著敏捷和簡潔。一切不能很快跟上這條邏輯曲線的人,上海人總以為是外地人或鄉(xiāng)下人,他們可厭的自負便由此而生。上海的售票員、營業(yè)員,服務態(tài)度在全國不算下等,他們讓外地人受不了的地方,就在于他們常常要求所有的顧客都有一樣的領悟力和推斷力。凡是沒有的,他們一概稱之為“拎勿清”,對之愛理不理。

平心而論,這不是排外,而是對自身智慧的悲劇性執(zhí)迷。

上海人的精明估算,反映在文化上,就體現(xiàn)為一種“雅俗共賞”的格局。上海文化人大多是比較現(xiàn)實的,不會對已逝的生活現(xiàn)象迷戀到執(zhí)著的地步,總會釀發(fā)出一種突破意識和先鋒意識。他們文化素養(yǎng)不低,有足夠的能力涉足國內(nèi)外高層文化領域。但是,他們的精明使他們更多地顧及到現(xiàn)實的可行性和接受的可能性,不愿意充當傷痕斑斑、求告無門的孤獨英雄,也不喜歡長期處于曲高和寡、孤芳自賞的形態(tài)。他們有一種天然的化解功能,把學理融化于世俗,讓世俗閃耀出智慧。毫無疑問,這種化解,常常會使嚴謹繽密的理論懈弛,使奮發(fā)凌厲的思想圓鈍,造成精神行為的疲庸;但是,在很多情況下,它又會款款地使事情取得實質(zhì)性進展,獲得慷慨突進者所難于取得的效果。這很可稱之為文化演進的精明方式。

特別能體現(xiàn)上海文明雅俗共賞特征的,是那張《新民晚報》。它始終保持著雅俗文化之間的巧妙平衡,結(jié)果,上海市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把讀《新民晚報》當作每天不可缺少的生活規(guī)程的,而教授學者也絕不會把它鄙棄。它開辟了一個頗為奇妙的文化中介地帶,大雅大俗均可隨腳出入,而一個上海城就座落其間。由此我們可以聯(lián)想到上海的戲劇、繪畫、影視、小說,都有類似特征。

上海文明的另一種心理品性,是發(fā)端于國際交往歷史的開放型文化追求。

相比之下,在全國范圍內(nèi),上海人面對國際社會的心理狀態(tài)比較平衡。他們從來在內(nèi)心沒有鄙視過外國人,因此也不會害怕外國人,或表示超乎常態(tài)的恭敬。他們在總體上有點崇洋,但在氣質(zhì)上卻不大會媚外。我的朋友沙葉新幽默地提出過他的人生態(tài)度之一是“崇洋不媚外”,很可借過來概括上海人的心態(tài)。

毫無疑問,這與這座城市的歷史密切有關。老一代人力車夫都會說幾句英語,但即使低微如他們,也敢于在“五卅”的風潮中與外國人一爭高低。上海的里弄里一直有不少外國僑民住著,長年的鄰居,關系也就調(diào)節(jié)得十分自然。上海商店的營業(yè)員不會把一個外國顧客太當作一回事,他們常常還會估量外國顧客的經(jīng)濟實力,幫他出點購物的主意。

北方不少城市稱外國人為“老外”,這個不算尊稱也不算鄙稱的有趣說法,似乎挺密切,實則很生分,至今無法在上海生根。在上海人的口語中,除了小孩,很少把外國人統(tǒng)稱為“外國人”,只要知道國籍,一般總會具體地說美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日本人。這說明,連一般市民,與外國人也有一種心理趨近。

今天,不管是哪一個階層,上海人對子女的第一企盼是出國留學。到日本邊讀書邊打工是已經(jīng)走投無路了的青年們自己的選擇;只要子女還未成年,家長是不作這種選擇的,他們希望子女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到美國留學。這里普及著一種國際視野。

其實,即使在沒有開放的時代,上海人在對子女的教育上也隱隱埋伏著一種國際性的文化要求,不管當時能不能實現(xiàn)。上海的中學對英語一直比較重視,即使當時幾乎沒有用,也沒有家長提出免修。上海人總要求孩子在課余學一點鋼琴或歌唱,但又并不希望他們被吸收到當時很有吸引力的部隊文工團。一度在全國十分響亮的哈爾濱軍事工業(yè)大學,歷來對上海的優(yōu)秀考生構不成向往。在“文革”**中,好像一切都滅絕了,但有幾次外國古典音樂代表團悄悄來臨,報紙上也沒作什么宣傳,不知怎么立即會卷起搶購票子的熱潮,這么多外國音樂迷原先都躲在哪兒呢?開演的時候,他們衣服整潔,秩序和禮節(jié)全部符合國際慣例,很為上海人爭臉。前些年舉行貝多芬交響音樂會,難以計數(shù)的上海人竟然在凜冽的寒風中通宵排隊。兩年前,我所在的學院試演著名荒誕派戲劇《等待戈多》,按一般標準,這出戲看起來十分枯燥乏味,國外不少城市演出時觀眾也不多。但是上海觀眾卻能靜靜看完,不罵人,不議論,也不歡呼,其間肯定有不少人是完全看不懂的,但他們知道這是一部世界名作,應該看一看,自己看不懂也很自然,既不恨戲也不恨自己。一夜又一夜,這批去了那批來,平靜而安詳。

毋庸諱言,上海的下層社會并不具備國際性的文化追求,但長期置身在這么一個城市里。久而久之,至少也養(yǎng)成了對一般文化的景仰。上海也流行過“讀書無用論”,但情況與外地略有不同,絕大多數(shù)家長都不能容忍一個能讀上去的子女自行輟學,只有對實在讀不好的子女,才用“讀書無用論”作為借口聊以自我安慰,并向鄰居搪塞一下。即使在“文革”**中,“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學畢業(yè)生始終是視點集中的求婚對象,哪怕他們當時薪水很低,前途無望,或外貌欠佳。在特定的歷史條件和社會環(huán)境中,這種對文化的景仰帶有非實利的盲目性,最講實利的上海人在這一點上不講實利,依我看,這是上海人與廣州人的最大區(qū)別之一,盡管他們在其他不少方面頗為接近。

上海文明的心理特征還可以舉出一些來,但從這幾點已可看出一點大概。

有趣的是,上海文明的承受者是一個構成極為復雜的群體,因此,這種文明并不體現(xiàn)為一個規(guī)定死了的群體,而是呈現(xiàn)為一種無形的心理秩序,吸納著和放逐著來來去去的過往人丁。有的人,居住在上海很久還未能皈依這種文明,相反,有的人進入不久便神魂與共。這便產(chǎn)生了非戶籍意義上,而是心理文化意義上的上海人。

無疑,上海人遠不是理想的現(xiàn)代城市人。一部扭曲的歷史限制了他們,也塑造了他們;一個特殊的方位釋放了他們,又制約了他們。他們在全國顯得非常奇特,在世界上也顯得有點怪異。

在文化人格結(jié)構上,他們是缺少皈依的一群??總鹘y(tǒng)?靠新潮?靠內(nèi)地?靠國際?靠經(jīng)濟?靠文化?靠美譽?靠實力?靠人情?靠效率?他們的靠山似乎很多,但每一座都有點依稀朦朧。他們最容易灑脫出去,但又常常感到一種灑脫的孤獨。

他們做過的,或能做的夢都太多太多。載著滿腦子的夢想,拖著踉蹌的腳步。好像有無數(shù)聲音在呼喚著他們,他們的才干也在渾身沖動,于是,他們陷入了真正的惶惑。

他們也感覺到了自身的陋習,憬悟到了自己的窩囊,卻不知挽什么風,捧什么水,將自己洗滌。

他們已經(jīng)傾聽過來自黃土高原的悲愴壯歌,也已經(jīng)領略過來自南疆海濱的輕快步履,他們欽羨過,但又本能地懂得,欽羨過分了,我將不是我。我究竟是誰?該做什么?整座城市陷入了思索。

前年夏天在香港參加一個國際會議,聽一位中國問題專家說:“我作了認真調(diào)查,敢于斷言,上海人的素質(zhì)和潛力,絕不比世界上許多著名的城市差!”這種激勵的話語,上海人已聽了不止一次,越聽,越增加思考的沉重度。

每天清晨,上海人還在市場上討價還價,還在擁擠的公共汽車上不斷吵架。晚上,回到家,靜靜心,教訓孩子把英文學好。孩子畢業(yè)了,出息不大,上海人嘆息一聲,撫摸一下自己斑白的頭發(fā)。

一部怪異的上海史,落到這一代人手上繼續(xù)書寫。

續(xù)寫上海新歷史,關鍵在于重塑新的上海人。重塑的含義,是人格結(jié)構的調(diào)整。對此請允許我說幾句重話。

今天上海人的人格結(jié)構,在很大的成分上是百余年超濃度繁榮和**的遺留。在本世紀前期,上海人大大地見了一番世面,但無可否認,那時的上海人在總體上不是這座城市的主宰。上海人長期處于仆從、職員、助手的地位,是外國人和外地人站在第一線,承受著創(chuàng)業(yè)的樂趣和風險。眾多的上海人處于第二線,觀看著,比較著,追隨著,參謀著,擔心著,慶幸著,來反復品嘗第二線的樂趣和風險。也有少數(shù)上海人沖到了第一線,如果成功了,后來也都離開了上海。這種整體角色,即使上海人見聞廣遠,很能適應現(xiàn)代競爭社會,又缺少自主氣魄,不敢讓個體生命燦爛展現(xiàn)。

直到今天,即便是上海人中的佼佼者,最合適的崗位仍是某家跨國大企業(yè)的高級職員,而很難成為氣吞山河的第一總裁。上海人的眼界遠遠超過闖勁,適應力遠遠超過開創(chuàng)力。有大家風度,卻沒有大將風范。有鳥瞰世界的視野,卻沒有縱橫世界的氣概。

因此,上海人總在期待。他們眼界高,來什么也不能滿足他們的期待,只好靠發(fā)發(fā)牢騷來消遣。牢騷也僅止于牢騷,制約著他們的是職員心態(tài)。

沒有敢為天下先的勇氣,沒有統(tǒng)領全局的強悍,上海人的精明也就與怯弱相伴隨。他們不會高聲朗笑,不會拼死搏擊,不會孤身野旅,不會背水一戰(zhàn)。連玩也玩得很不放松,前顧后盼,拖泥帶水。連談戀愛也少一點浪漫色彩。

上海人的丑陋性,大多由此伸發(fā)。失去了人生的浩大走向,智慧也就成了手上的一種私人玩物。文化程度高的,染上沙龍氣,只聽得機敏的言詞滾滾滔滔,找不到生命激潮的涌動;文化程度低的,便不分場合耍弄機智,每每墮于刻薄和惡濾;再糟糕一點的,則走向市儈氣乃至流氓氣,成為街市間讓人頭痛的渣滓。上海人的日子過得并不順心,但由于他們?nèi)鄙偕校簿腿鄙俦瘎⌒缘捏w驗,而缺少悲劇性體驗也就缺少了對崇高和偉大的領受;他們號稱偏愛滑稽,但也僅止于滑稽而達不到真正的幽默,因為他們不具備幽默所必須有的大氣和超逸。于是,上海人同時失卻了深刻的悲和深刻的喜,屬于生命體驗的兩大基元對他們都頗為黯淡。本來,中國的藝術文化走到今天不應該再完全寄情于歸結(jié)歷史的反思形態(tài),上海理應在開拓新的時空中有更大的作為,但上海人的這種素質(zhì)一時擔當不了這個重任,對生命體驗的黯淡決定了他們的小家子氣。中國文化在可以昂首突進的地方找不到多少歷險家,卻遇到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職員。

即便是受到全國厭棄的那份自傲氣,也只是上海人對于自己生態(tài)和心態(tài)的盲目守衛(wèi),做得瑣瑣碎碎,不成氣派。真正的強者也有一份自傲,但是有恃無恐的精神力量使他們變得大方而豁達,不會只在生活方式;言談舉止上自我陶醉,冷眼看人。

總而言之,上海人的人格結(jié)構盡管不失精巧,卻缺少一個沸沸揚揚的生命熱源。于是,這個城市失去了燙人的力量,失去了浩蕩的勃發(fā)。

可惜,譏刺上海人的鋒芒,常常來自一種更落后的規(guī)范:說上海人崇洋媚外、各行其是、離經(jīng)叛道;要上海人重歸樸拙、重返馴順、重組一統(tǒng)。對此,胸襟中貯滿了海風的上海人倒是有點固執(zhí),并不整個兒幡然悔悟。暫時寧肯這樣,不要匆忙趨附。困惑迷惘一陣子,說不定不久就會站出像模像樣的一群。

上海人人格結(jié)構的合理走向,應該是更自由、更強健、更熱烈、更宏偉。它的依憑點是大海、世界、未來。這種人格結(jié)構的群體性體現(xiàn),在中國哪座城市都還沒有出現(xiàn)過。

如果永遠只是一個擁擠的職員市場,永遠只是一個新一代華僑的培養(yǎng)地,那么,在未來的世界版圖上,這個城市將黯然隱退。歷史,從來不給附庸以地位。

上海的地位,本不是這樣,本不應這樣!

如果人們能從地理空間上發(fā)現(xiàn)時間意義,那就不難理解:失落了上海的中國,也就失落了一個時代。失落上海文明,是全民族的悲哀。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六

寫完《柳侯祠》,南去20里,去看白蓮洞。

先我30余年,兩位古人類學家到這里作野外考察。

他們拿著小耙東掘掘、西挖挖。

突然,他們的手停住了,在長時間的靜默中,3萬年光陰悄悄回歸,人們終于知道,這個普通的溶洞,曾孕育過遠古人類的一個重要系脈。

今天,至少亞洲的許多人類學家都在研究他們的種族與“白蓮洞人”的血緣關系。

更浪漫的學者甚至把聯(lián)系的長線拉上了南美洲的地圖。

在我看來,諸般學問中,要數(shù)考古學最有詩意。

難怪不少中外大詩人兼通此道。

白蓮洞要末不進,進去便是半個詩人。

我走進洞口。

不知是哪一天,哪一個部落,也偶然走進了洞口。

一聲長嘯,一片歡騰。

他們驚懼地打量過洞內(nèi)黑森森的深處,野獸的鳴叫隱隱傳出。

他們疑慮地仰望過洞頂?shù)溺娙槭?,不知它們會帶來什么災禍?/p>

但是,不管了,握起尖利的石塊朝前走,這里是該我們的家。

洞內(nèi)的猛獸早已成群結(jié)隊,與人類爭奪這個天地。

一場惡斗,一片死寂。

一個部落被吞沒了,什么也沒有留下。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月,又一個部落發(fā)現(xiàn)了這個洞穴,仍然是一場惡斗,一片死寂。

終于,有一次,在血肉堆中第一個晃晃悠悠站起來的,是人而不是獸。

人類,就此完成了一次占有。

我跌跌撞撞往里走。

有聲響了。

頭頂有“吱吱”的叫聲,那是蝙蝠,盤旋在洞頂;腳下有“喇喇”的水聲,那是盲魚,竄游在伏流。

洞里太黑,它們都失去了眼睛,瞎撞了多少萬年。

洞邊有火坑遺跡,人在這里點燃了火炬,成了唯一光明的動物。

深深的黑洞在火光下映入瞳孔,這一人種也就有了烏黑的眼珠。

想起了一篇作品《野古馬》,寫成吉思汗留下的一個馬群始終活著,奔馳游觀,直至如今。

蝙蝠和盲魚也該是先民留下的伙伴吧?那末,我是在探尋祖宅。

要與蝙蝠和盲魚對話,實在顯得矯情;但是,我直盯盯地看著它們,確也心事沉沉。

論安逸,是它們。

躲在這么個洞子里,連風暴雨雪也沒挨到一次,一代又一代,繁衍至今。

人類自從與它們揖別,闖出洞口,真無一日安寧。

兇猛的野獸被一個個征服了,不少伙伴卻成了野獸,千萬年來征戰(zhàn)不息。

在這個洞中已經(jīng)能夠燃起火炬,在洞外卻常有人把火炬踩滅,把寥廓的天地變成一個黑洞,長年累月無路可尋。

無數(shù)的奇跡被創(chuàng)造出來,機巧的罪惡也駭人聽聞。

宏大的世界常常變成一個孤島,喧騰的人生有時比洞中還要冷清。

洞中有一石幔,上嵌珊瑚、貝殼、海螺化石無數(shù),據(jù)測定,幾億年前,這兒曾是海底。

對這堵石幔來說,人類的來到、離去、重返,確實只是一瞬而已。

溫軟的手指觸摸著堅硬的.化石,易逝的生命叩問著無窮的歷史。

理所當然,幾萬年前的祖先也觸摸過它,發(fā)出過疑問。

我的疑問,與他們相差無幾:我們從何處來到這里?又從這里走向何處?

也許是對洞穴的早期占有,使人類與洞穴有了怪異的緣分。

據(jù)1987年世界民意測驗研究所對800萬美國人的調(diào)查,許多瀕死復生的人追述,臨近死亡時,人的朦朧意識也就是進入一個黑洞:

它們覺得自已被一股旋風吸到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口,并且在黑魆魆的洞里飛速向前沖去。

而且覺得自己的身體被牽拉、擠壓,洞里不時出現(xiàn)嘈雜的音響。

這時,他們的心情更加平靜。

……黑洞盡頭隱隱約約閃爍著一束光線,當他們接近這束光線時,覺得它給予自己一種純潔的愛情。

可見,人類最后還得回到洞穴中的老家。

我們的遠祖辛辛苦苦找到了這個家,流血流汗經(jīng)營了這個家,總得回去,也算葉落歸根。

據(jù)天文學家說,茫茫宇宙間也有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神奇地吸納著萬物,裹卷著萬物,吞噬著萬物。

地球和人類,難保哪一天不投入它的懷抱。

依我看,神秘的太極圖,就像一個渦卷萬物的洞口。

一陰一陽呈旋轉(zhuǎn)形,什么都旋得進去。

太極圖是無文字的先民的隆重遺留,人類有文字才數(shù)千年,而在無文字的天地里卻摸索了數(shù)十萬年。

再笨,再傻,數(shù)十萬年的捉摸也夠凝結(jié)成至高的智慧。

不管怎么說,走向文明的人類,深層意識中也會埋藏著一個洞穴的圖騰。

“芝麻,開門!”一個巨大的寶庫就在洞穴之中。

幾乎是各民族的民間傳說,都把自己物欲乃至精神的理想,指向一個神秘的洞穴。

無數(shù)修道者在洞穴中度過一生,在那里構造著人生與宇宙的平衡。

嫉世憤俗的基度山伯爵,會聚著新興資產(chǎn)者的理想,向一個洞穴進發(fā),然后又在那里,指揮若定,揮灑著人性的偉力。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七

社會有某種需要,就有某種職業(yè)。作者故鄉(xiāng)浙江余姚,離上海比較近,20世紀初就有不少人去上海謀生,當時郵政業(yè)務尚未普及到鄉(xiāng)村,城鄉(xiāng)之間通訊需要專人擔當,于是有了信客這種特殊職業(yè)?!斑@鄉(xiāng)間不能沒有信客”,老信客自感“名譽糟蹋了”,干不下去了,找到年輕人,年輕人最終不好回絕,當了第二代信客。

信客終年跋涉,非常勞苦。到了一地,又非常繁忙,既要散發(fā)信、物,又要接收下次帶出的信、物。還有額外工作,要經(jīng)常代讀、代寫書信。有時還要充當代理人,某個謀生者死了,得盡同鄉(xiāng)情誼,匆匆趕去,代表家屬料理后事,收拾遺物?;氐洁l(xiāng)間,又要通報噩耗,幫著安慰張羅,交送遺物,匯報處置后事的情況?!靶趴汀碧糁桓鄙赖湼5闹負?,來回奔忙。四鄉(xiāng)的外出謀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淚,堆在信客身上。

信客收入微薄,生活貧窮。老信客干了一輩子,家里破爛灰暗,值錢的東西一無所有。沿途投宿,揀便宜的小旅館住,吃飯盡找那種“可以光買米飯不買菜”的小店。終年奔波,胃病和風濕病成了職業(yè)病。

信客最痛苦的是蒙受懷疑、欺凌、憎恨。老信客僅僅裁下窄窄的一條紅綢,被人糟蹋了一生名譽,再也做不起人。信客通報噩耗,有的農(nóng)婦竟把他當作死神冤鬼,大聲呵斥。送交遺物,還被人懷疑貪占。那個發(fā)了財拈花惹草的同鄉(xiāng)竟誣稱信客為小偷,扭送巡捕房。信客這條路布滿兇險,叫人撐持不了。

但是,社會總體總是有良心的,奉獻者終究會贏得敬愛和懷念。信客終于不再堅持下去了,人們想起他的好處,常送去關懷和溫暖,就是那位發(fā)財?shù)耐l(xiāng)后來也向他道歉,并請他接受代辦本鄉(xiāng)郵政的事務。人們推舉信客當老師,信客工作出色,還當了小學校長。他死時,人們紛紛趕來吊唁。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八

余秋雨是中國當代最有影響力的散文學家之一,他開創(chuàng)了文化散文的先河,以一介文人的文化使命感,通過筆端優(yōu)美的文字,追索、思考人類歷史文化,給大家分享了散文《雪》,歡迎借鑒!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我已經(jīng)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現(xiàn)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但那是遠處山頂?shù)姆e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并不會飛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fā)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案=ㄏ逻^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九

奧斯陸的海盜博物館建在比德半島上,與中心市區(qū)隔著一個峽灣。

主要是一棟樓,不大,但一進門就見到那艘把船梢翹到半天上的海盜船,立即精神一振。這棟樓從外面看應該有兩三層吧,但里邊就是這么一個讓海盜船囂張其勢的大廳,而且仔細一看還委屈了那艘船,它當年在北國的海天間該是如何狂放舒展。

埃盜就是海盜,以此命名不是為了幽默。多少搶掠燒殺的壞事都干了,長長的年月間地球的很大一部分都為之而驚恐萬狀、聞風喪膽。挪威人對自己祖先的這段歷史既不感到羞愧又不感到光榮,而是誠實記述、平正展現(xiàn)。這種心態(tài)很令人佩服,但對我們來說卻有點陌生。

我在三艘海盜船的前前后后反復觀看,很想更深入地領悟挪威人的心態(tài)。進門時聽他們館長說了,挪威總?cè)丝谒陌偃f,每年到這個博物館來參觀的卻有四十萬,占了整整十分之一,他們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從種種文字看,他們絲毫沒有為海盜招魂的意思,也未曾為祖先的暴行而向受害各國道歉,這種不作道德價值取向的立場是憑什么建立的呢想起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的一個說法。他說人類分成三個階段演進,一是蒙昧時期,二是野蠻時期,三是文明時期。此間值得我們注意的學術關節(jié)是:野蠻相對于蒙昧是一種進步,且又是文明的前身。

你看挪威,古代也就是有人在海邊捕點魚,打點獵,采點野果,后來又學會了種植和造船,生活形態(tài)非常落后,應付不了氣候變化和人口增多。八世紀后期開始海盜活動,對被劫掠的地區(qū)和居民犯了大罪,但從遠距離看過去,客觀上又推動了航海,促進了貿(mào)易,擴大了移民,加強了交流。這便是從蒙昧走向了野蠻,又以不文明的方式為文明創(chuàng)造了條件。

從博物館的展出來看,海盜的活動也不是完全一致,有的群落比較強蠻,有的群落則比較平和。而且不同的路線也有不同的重點,例如對于英格蘭、法蘭西、西班牙,以搶掠為主;而對于俄羅斯一帶,更多的是貿(mào)易;有些群落則由于挪威難以為生,到冰島、格陵蘭這樣的冰天雪地中定居去了。但即便是搶劫和貿(mào)易,也都有人在當?shù)囟ň酉聛怼?/p>

定居是對一種文明的進入,不管開始時的身份和態(tài)度如何,遲早會受到當?shù)匚拿鞯耐?。從他們的行為?guī)律來看,越是到富裕的地區(qū),越是到與自己原來的生態(tài)拉開了很大差距的地區(qū),態(tài)度越蠻橫,但正是這樣的地區(qū),文明濃度也越高,日后對他們的同化力量也越大。因此,武力上的失敗者不久又成了文明上的戰(zhàn)勝者。這便是由野蠻階段向文明階段過渡的環(huán)境原因。

與環(huán)境同時起作用的是時間。有些劣跡累累的海盜終其一生無法真正皈附文明生態(tài),但他只要在文明的環(huán)境里定居下來,子孫們卻會變成另外一種人?!胺畔峦赖叮⒌爻煞稹?,這樣的奇跡不見得會在一個人身上集中發(fā)生,但在生命繁衍過程中卻是必然。

這么說來,難道一切惡習都遲早能轉(zhuǎn)化成正面力量不對。

為什么后世的戰(zhàn)爭狂人、獨夫民賊、法西斯分子都沒有像挪威海盜那樣完成轉(zhuǎn)化這就像說人由猿猴進化過來,為什么現(xiàn)在世上的猿猴不再進入這個進化過程我想正是這種深刻的區(qū)別,使現(xiàn)代挪威人沒有把“海盜時代”看成“罪惡時代”,沒有為祖先的惡行而羞愧,每年愿意一再地到這里來看看。

這種深刻的區(qū)別,在于挪威海盜的出現(xiàn)有一種“歷史的誠實”。在極端惡劣的自然條件下無以為生,又不知道其它謀生方法,更未曾經(jīng)受起碼的精神啟迪,他們就手持刀劍上了船。換言之,他們徹徹底底地站在蒙昧和野蠻的荒原上,幾乎是別無選擇地走向了惡。

正是這種“歷史的誠實”,正是這種粗礪的單純,使他們具有最大的被救贖的可能。文明的秩序?qū)λ麄儊碚f是驀然初見,如醍醐灌頂。

相比之下,后世的許多邪惡就失去了這種“歷史的誠實”。那些戰(zhàn)爭狂人、獨夫民賊、法西斯分子往往很有文化,甚至還為自己的暴行編造出一套套堂皇的理由,這就不是文明演進長途中的自然順序了,因此只能是再也變不了人的猿猴,永無療救希望的盜賊。

這使我聯(lián)想起一件小事。這些年中國大陸文化市場上盜版猖獗,盜版最早就叫“海盜版”,因此在名稱上與挪威海盜有一些關聯(lián)。我一度曾寬心癡想,這些人的行徑也許能沖擊一下出版體制上的.“蒙昧時代”,然后由“野蠻時代”進入“文明時代”吧,因此曾在報紙上對他們好言相勸,說如果及早改邪歸正,也有可能成為一個生龍活虎的出版家。但事實證明我想錯了,他們不存在挪威海盜那樣的“歷史的誠實”,而是熟知文明規(guī)范,還要連篇累牘地證明被害者是如何地該殺該盜。既然文明已經(jīng)被搓捏在他們手上,他們也就不會再向文明進化了。

與他們相反,挪威海盜不大為自己申辯,因此那個時代變得沉默和神秘,差一點讓后代茫然于它的存在。千百年來這樣的群落一定還有許多,由于無法以文字語言進入歷史,歷史也就把它們刪除了。幸好挪威海盜一個小小的習慣不經(jīng)意地給歷史留下了確切的痕跡,那就是當時小王國的統(tǒng)治者去世時常常以船載棺來埋葬,使一些漂亮的海船埋進了沙土深層,獲得了真空保存。海盜博物館里的三條船,就是從沙土中挖出來的。因為其它材料不多,這個海盜博物館的正式名稱應該多加一個字,叫海盜船博物館。

挖掘出來后立即引起了高層學術界的廣泛興趣,這不是獵奇,而是因為獲得了解讀歷史的一個新鮮角度。正統(tǒng)的歷史往往過于矯飾,而另外的角度又缺少實際材料的左證。左證一來,當然欣喜莫名。對這種興趣我非常理解,多年來我在實地踏訪中國歷史腳印時深感許多文字記載之外的鮮活歷史被人們擱置、遺忘了。當時我就想搜集草莽文化、青樓文化、乞丐文化的材料,認為那是一片特別珍貴的文化邊緣地帶。后來由于工作繁忙,抽不出時間研究這個地帶,至今還恨恨不已。

挪威的海盜文化卻有一批學者在認真研究,陪我參觀的館長邁克爾遜egilmikkelsen博士就是奧斯陸大學的教授,他說他周圍專門研究海盜時代的學者就有十余名。我問他最近研究的興趣點,他居然說是在研究那個時代的北歐與佛教的關系。這當然讓我興奮,問他有什么起點性的依據(jù),他說在斯德哥爾摩郊外出土一尊佛像,據(jù)測定是海盜時代從東方運來的。另外,還在海盜船和地下發(fā)現(xiàn)貝類串成的項鏈,很可能是佛珠。我建議他不要對后一項研究花費太多精力,因為佛教反對殺生,一般不會用貝類來串佛珠,而在其它原始部落的遺物中,我也經(jīng)??吹竭@種貝類項鏈。

他又說,海盜時代與伊斯蘭教的交流,已有大量證據(jù)。

我知道,館長先生一直著眼于宗教,是想進一步解析從野蠻走向文明的外來精神條件。

這種研究,既屬于歷史學和考古學,更屬于人類學和哲學。

于是,海盜這個猙獰的名詞,在這里產(chǎn)生了深厚而斯文的內(nèi)涵。這個小小的博物館支橕起了超越人們常規(guī)思維模式的文化反差,因此很有精神力度,虎虎有生氣地屹立在海邊。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十

美麗的雪花飛舞起來了。我已經(jīng)有三年不曾見著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現(xiàn)在更遲一點,也曾見過雪。但那是遠處山頂?shù)姆e雪,可不是飛舞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隨著雨點灑下來幾顆,沒有落到地面的時候。它的顏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點,并不會飛舞。一到地面,它立刻融成了水,沒有痕跡,也未嘗跳躍,也未嘗發(fā)出唏噓的聲音,像江浙一帶下雪時的模樣。這樣的雪,在四十年來第一次看見它的老年的福建人,誠然能感到特別的意味,談得津津有味,但在我,卻總覺得索然?!案=ㄏ逻^雪”,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余秋雨,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曾任上海戲劇學院副院長、院長、榮譽院長,國際知名的學者和作家。其文化散文集,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至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大陸最暢銷書籍中占據(jù)了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臺灣、香港等地也有很大影響。12月15日,“2006第一屆中國作家富豪榜”重磅發(fā)布,余秋雨以1400萬元的版稅收入,榮登作家富豪榜首富寶座,引發(fā)廣泛關注?,F(xiàn)任《書城》雜志榮譽主編。

【賞析】。

雪,是雨所凝而成,是雨的精魂。然而,暖國的雨雖然自由活潑,卻“向來沒有變過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博識的人們覺得他單調(diào),他自己也以為不幸否耶?”魯迅先生寫雪,別開生面,起筆有意發(fā)問,并且由此通貫全篇:一是把“雨”和“雪”作對比,藉以引出下文的“江南的雪”;二是將具有冰冷、堅硬、燦爛雪花的“朔方的雪”聯(lián)系起來,為結(jié)尾用“雨”收束全文布下伏線。

作者把這幅江南雪景圖描繪得有聲有色,聲色和諧;有動有靜,動靜相襯。但還不夠,還須用工筆重彩畫上美好純真的童年生活的一幕,孩子們多么的天真爛漫,何等的聰穎伶俐!這才是江南雪野上綻開的真正的春花啊!

接著,作者筆峰一轉(zhuǎn),又推出一幅更引人注目的“朔方雪景圖”。北國風光,雄偉壯麗,那冰冷的堅硬的“朔方的雪”與“江南的雪”截然不同,它的特質(zhì)和形狀是“如粉,如沙”,“決不粘連”,持久地不融化。因此,它能以巨大的旋風為動力而“蓬勃地奮飛”,能在陽光中“燦燦地生光”。面對著漫天飛騰的朔雪造就的“無邊的曠野”、“凜冽的天宇”,作者著力從三度空間進行立體描繪,以突出飛騰的朔雪那種撼天動地、銳不可擋的氣勢。作者置身于這朔雪飛騰的宏偉壯觀中,禁不住感情洶涌,思緒馳騁。他凝視著“閃閃地旋轉(zhuǎn)升騰著的”雪花,聯(lián)想到它就是“雨的精魂”。

然而,由于“雨的精魂”畢竟是處在寒冷的朔方,它冷落地“撒在屋上,地上,枯草上”,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見,“那是孤獨的雪”;它沒有了暖國的雨的自由活潑,“是死掉的雨”,透出了孤寂凄涼之感。至此,“朔方的雪”亦有“自己也以為不幸否耶”的問題了。

讀罷全文,掩卷細思,暖國的雨、江南的雪和朔方的雪,區(qū)別不過是各有各的“幸”與“不幸”而已,正如人生的“幸”與“不幸”的鐘擺永遠在兩極搖晃一樣。蘇聯(lián)作家巴甫柯夫說:“幸福是不可捉摸的。你從來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要考查你是不是幸福,只有去看看你周圍的人?!?/p>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十一

莫高窟門外,有一條河。過河有一片空地,高高低低建著幾座僧人圓寂塔。塔呈圓形,狀近葫蘆,外敷白色。我去時,有幾座已經(jīng)坍弛,還沒有修復。只見塔心是一個木樁,塔身全是黃土,壘在青磚基座上。夕陽西下,朔風凜列,整的塔群十分凄涼。

有一座塔,顯得比較完整,大概是修建年代比較近吧?好在塔身有碑,移步一讀,猛然一驚,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個王圓箓!

再小的個子,也能給沙漠留下長長的身影。再小的人物,也能讓歷史吐出重重的嘆息。王圓箓既是小個子,又是小人物。我見過他的照片,穿著土布棉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見到的一個中國平民。他原是湖北麻城的農(nóng)民,在甘肅當過兵,后來為了謀生做了道士。幾經(jīng)轉(zhuǎn)折,當了敦煌莫高窟的家。

莫高窟以佛教文化為主,怎么會讓一個道士來當家?中國的民間信仰本來就是羼雜互溶的,王圓箓幾乎是個文盲,對道教并不專精,對佛教也不抵拒,卻會主持宗教儀式,又會化緣募款,由他來管管這一片冷窟荒廟,也算正常。

但是,世間很多看起來很正常的現(xiàn)象常常掩蓋著一個可怕的黑洞。莫高窟的驚人蘊藏,使王圓箓這個守護者與守護對象之間產(chǎn)生了文化等級上的巨大的落差。這個落差,就是黑洞。

我曾讀到潘絜茲先生和其他敦煌學專家寫的一些書,其中記述了王道士的日常生活。他經(jīng)常出去化緣,得到一些錢后,就找來一些很不高明的當?shù)毓そ?,先用草刷蘸上石灰把精美的古代壁畫刷白,再掄起鐵錘把塑像打毀,用泥巴堆起的靈官之類,因為他是道士。但他又想到這里畢竟是佛教場所,于是再讓那些工匠用石灰把下寺的墻壁刷白,繪上唐代玄奘到西天取經(jīng)的故事。他四處打量,覺得一個個洞窟太憋氣了,便要工匠們把它們打通,大片的壁畫很快灰飛煙滅成了走道。做完這些事,他又去化緣,準備繼續(xù)刷,繼續(xù)砸,繼續(xù)堆,繼續(xù)畫。

這些記述的語氣都很平靜,但我每次讀到,腦海里也總像被刷了石灰一般,一片慘白。我?guī)缀醪粫詣?,眼前一直晃動著那些草刷和鐵鍾。

“住手!”我在心底呼喊,只見王道士轉(zhuǎn)過臉來,滿眼困惑不解。我甚至想低聲下氣地懇求他:“請等一等,等一等……”但是等什么呢?我腦中依然一片慘白。

一九〇〇年五月二十六日,王道士從一個姓楊的幫工那里得知,一處洞窟的墻壁里面好像是空的,里邊可能還隱藏著一個洞穴。兩人挖開一看,嗬,果然一個滿滿實實的藏經(jīng)洞!

王道士完全不明白,此刻,他打開了一扇轟動世界的門戶。一門永久性的學問,將靠著這個洞穴建立。無數(shù)才華橫溢的學者,將為這個洞穴耗盡終生。因此,從這一天開始,他的實際地位已經(jīng)直竄而上,比世界上那些著名的遺跡博物館館長還高。但是,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他隨手拿了幾個經(jīng)卷到知縣那里鑒定,知縣又拿給其他官員看。官員中有些人知道一點輕重,建議運到省城,卻又心疼運費,便要求原地封存。在這個過程中,消息已經(jīng)傳開,有些經(jīng)卷已經(jīng)流出,引起了在新疆的一些外國人士的注意。

當時,英國、德國、法國、俄國等列強,正在中國的西北地區(qū)進行著一場考古探險的大拼搏。這個態(tài)勢,與它們瓜分整個中國的企圖緊緊相連。因此,我們應該稍稍離開莫高窟一會兒,看一看全局。

就在王道士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的幾天之前,在北京,英、德、法、俄、美等外交使團又一次集體向清朝的政府遞交照會,要求嚴懲義和團。恰恰在王道士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的當天,列強決定聯(lián)合出兵。這就是后來攻陷北京,迫使朝廷外逃,最終又迫使中國賠償四億五千萬兩白銀,也就是每個中國人都要賠償一兩白銀的“八國聯(lián)軍”。

時間,怎么會這么巧呢?

好像是,北京東交民巷的外國使館里一作出進攻中國的決定,立即刺痛了一個龐大機體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西北沙漠中一個洞穴的門剎時打開了。

更巧的是,僅僅在幾個月前,甲骨文也被發(fā)現(xiàn)了。

我想,藏經(jīng)洞與甲骨文一樣,最能體現(xiàn)了一個民族的文化自信,因此必須猛然出現(xiàn)在這個民族幾乎完全失去自信的時刻。

即使是巧合,也是一種偉大的巧合。

遺憾的是,中國學者不能像解讀甲骨文一樣解讀藏經(jīng)洞了,因為那里的經(jīng)卷的所有權,已經(jīng)被悄悄地轉(zhuǎn)移。

產(chǎn)生這個結(jié)果,是因為莫高窟里三個男人的見面。

第一個就是主人王圓箓,不多說了。

第二個是匈牙利人斯坦因,剛加入英國籍不久,此刻受印度zheng府和大英博物館指派,到中國的西北地區(qū)考古。他博學、刻苦、機敏、能干,在考古專業(yè)水準上堪稱世界一流,卻又具有一個殖民主義者的文化傲慢。他精通七、八種語言,卻不懂中文,因此引出了第三個人,翻譯蔣孝琬。

蔣孝琬長得清瘦文弱,湖南湘陰人。這個人是中國十九世紀后期出現(xiàn)的“買辦”群體中的一個。這個群體在溝通兩種文明的過程中常常備受心靈煎熬,又兩面不討好。我一直建議藝術家們在表現(xiàn)中國近代題材的時候不要放過了這種橋梁式的悲劇性典范。但是,蔣孝琬好像是這個群體中的異類。他幾乎沒有任何心靈煎熬。

斯坦因到達新疆喀什時,發(fā)現(xiàn)聚集在那里的外國考古學家們有一個共識,就是千萬不要與中國學者合作。理由是,中國學者一到關鍵時刻,例如在關及文物所有權的當口上,總會在心底產(chǎn)生“華夷之防”的敏感,給外國人帶來種種阻礙。但是,蔣孝琬完全不是這樣,那些外國人告訴斯坦因:“你只要帶上了他,敦煌的事情一定成功?!?/p>

事實果然如此。從喀什到敦煌的漫長路途上,蔣孝琬一直在給斯坦因講述中國官場和中國民間的行事方式,使斯坦因覺得比再讀幾個學位更重要。到了莫高窟,所有聯(lián)絡、刺探、勸說王圓箓的事,都是蔣孝琬在做。

王圓箓從一開始就對斯坦因抱著一種警惕、躲閃、拒絕的態(tài)度。蔣孝琬蒙騙他說,斯坦因從印度過來,是要把當年玄奘取來的經(jīng)送回原處去,為此還愿意付一些錢。王圓箓像很多中國平民一樣,對《西游記》里的西天取經(jīng)故事既熟悉又崇拜,聽蔣孝琬繪聲繪色地一說,又看到斯坦因神情莊嚴地一次次焚香拜佛,竟然心有所動。因此,當蔣孝琬提出要先“借”幾個“樣本”看看,王圓篆雖然遲疑、含糊了很久,終于還是塞給他幾個經(jīng)卷。

于是,又是蔣孝琬,連夜挑燈研讀那個幾經(jīng)卷。他發(fā)現(xiàn),那正巧是玄奘取來的經(jīng)卷的譯本。這幾個經(jīng)卷,明明是王圓箓隨手取的,居然果真與玄奘有關,王圓箓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聽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門,向斯坦因打開了。

當然,此后在經(jīng)卷堆里逐頁翻閱選擇的,也是蔣孝琬,因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蔣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說成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破讀,因為這畢竟是千年文物與能夠讀懂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實證明,蔣孝琬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廣博的知識、不淺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圓箓都睡了,只有他在忙著。睡著的兩方都不懂得這一堆堆紙頁上的內(nèi)容,只有他懂得,由他作出取舍裁斷。

就這樣,一場天下最不公平的“買賣”開始了。斯坦因用極少的錢,換取了中華文明長達好幾個世紀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慣例,其他列強的冒險家們也紛紛踏來,滿載而去。

有一天王圓箓覺得斯坦因?qū)嵲谝锰嗔?,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jīng)洞。斯坦因要蔣孝琬去談判,用四十塊馬蹄銀換回那些文物。蔣孝琬談判的結(jié)果,居然只花了四塊就解決了問題。斯坦因立即贊揚他,這是又一場中英外交談判的勝利。

由此我想,那些日子,莫高窟里的三個男人,我們還應該多看幾眼。前面兩個一直遭世人非議,而最后一個總是被輕輕放過。

比蔣孝琬更讓我吃驚的是,近年來中國文化界有一些評論者一再宣稱,斯坦因以考古學家的身份取走敦煌藏經(jīng)洞的文物并沒有錯,是正大光明的事業(yè),而像我這樣耿耿于懷,卻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是“正大光明”嗎?請看斯坦因自己的回憶:

深夜我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那是蔣在偵察,看是否有人在我的帳篷周圍出現(xiàn)。一會兒他扛了一個大包回來,那里裝有我今天白天挑出的一切東西。王道士鼓足勇氣同意了我的請求,但條件很嚴格,除了我們?nèi)齻€外,不得讓任何人得知這筆交易,哪怕是絲毫暗示。

從這種神態(tài)動作,你還看不出他們在做什么嗎?

斯坦因終于取得了九千多個經(jīng)卷,五百多幅繪畫,打包裝箱就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最后打成了二十九個大木箱,原先帶來的那些駱駝和馬匹不夠用了,又雇來了五輛大車,每輛都栓上三匹馬來拉。

斯坦因向他招過手,抬起頭來看看天色。

一位年輕詩人寫道,斯坦因看到的,是凄艷的晚霞。那里,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流血。

我又想到了另一位年輕詩人的詩,他叫李曉樺,是寫給下令火燒圓明園的額爾金勛爵的:

我好恨。

恨我沒早生一個世紀。

使我能與你對視著站立在。

陰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曠野。

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么你接住我甩過去的劍。

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戰(zhàn)馬。

遠遠離開遮天的帥旗。

離開如云的戰(zhàn)陣。

決勝負于城下。

我可以不帶劍,甚至也不騎馬,只是伸出雙手做出阻攔的動作,站在沙漠中間,站在他們車隊的正對面。

滿臉堆笑地走上前來的,一定是蔣孝琬。我扭頭不理他,只是直視著斯坦因,要與他辯論。

我相信,也會有一種可能,盡管機率微乎其微,我的激|情和邏輯終于壓倒了斯坦因,于是車隊果真被我攔了下來。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呢?當然應該送繳京城。但當時,藏經(jīng)洞文物不是也有一批送京的嗎?其情景是,沒有木箱,只用席子捆扎,沿途官員縉紳伸手進去就取走一把,有些官員還把大車趕進自己的院子里細挑精選,擇優(yōu)盜取,怕到京后點數(shù)不符,便把長卷撕成幾個短卷來湊數(shù)搪塞。

那么,不如叫住斯坦因,還是讓他拉到倫敦的博物館里去吧。但我當然不會這么做。我知道斯坦因看出了我的難處,一次次回頭看我。

我假裝沒有看見,只用眼角默送他和蔣孝琬慢慢遠去,終于消失在黛褐色的山丘后面。然后,我再回過身來。

長長一排車隊,全都停在蒼茫夜色里,由我掌管。但是,明天該去何方?

這里也難,那里也難,我左思右想,最后只能跪倒在沙漠里,大哭一場。

哭聲,像一匹受傷的狼在黑夜里嚎叫。本文來自織夢。

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四日,八十二歲的斯坦因在阿富汗的喀布爾去世。

這是中國抗日戰(zhàn)爭最艱苦的日子。中國,又一次在生死關頭被他人認知,也被自己認知。

第二天,也就是斯坦因去世的那一天,倫敦舉行“中國日”活動。博物館里的敦煌文物,又一次引起熱烈關注。

在斯坦因去世的同一天,中國歷史學會在重慶成立。

我知道處于彌留之際的斯坦因不可能聽到這兩個消息。

有一件小事讓我略感奇怪,那就是斯坦因的墓碑銘文:

馬克·奧里爾·斯坦因。

印度考古調(diào)查局成員。

學者,探險家兼作家。

通過極為困難的印度、中國新疆、波斯、伊拉克之行,擴展了知識領域。

他平生帶給西方世界最大的轟動是敦煌藏經(jīng)洞,為什么在墓碑銘文里故意回避了,只提“中國新疆”?敦煌并不在新疆,而是在甘肅。

我約略知道此間原因。那就是,他在莫高窟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受到文明世界越來越嚴厲的譴責。

他被安葬在喀布爾郊區(qū)的一個外國基督教徒公墓里,但他的靈魂又怎么能安定下來?直到今天,這里還備受著貧困、戰(zhàn)亂和宗教極端主義的包圍。而且,蔓延四周的宗教極端主義,正好與他信奉的宗教完全對立。小小的墓園,是那樣孤獨、荒涼和脆弱。

我想,他的靈魂最渴望的,是找一個黃昏,一個與他趕著車隊離開時一樣的黃昏,再潛回敦煌去看看。

如果真有這么一個黃昏,那么,他見了那座道士塔,會與王圓箓說什么呢?

我想,王圓箓不會向他抱怨什么,卻會在他面前稍稍顯得有點趾高氣揚。因為道士塔前,天天游人如潮,雖然誰也沒有投來過尊重的目光;而斯坦因的墓地前,永遠闃寂無人。

至于另一個男人,那個蔣孝琬的墳墓在哪里,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有知道的朋友,能告訴我嗎?

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十二

余秋雨,1946年生,浙江余姚人,藝術理論家,中國文化史學者,散文作家。

全書分為“文化苦旅”、“山居筆記”、“千年一嘆”、“霜冷長河”、“行者無疆”這五個部分。

余秋雨老先生好些年以前寫過一些史論專著,文筆很有特色,輕新脫俗,灑脫、放達而又瀟灑,讓人讀上去自然而又舒服,不夸張,不悲傷,沒有什么好詞好句,沒什么特別的手法,不像有些文章用比喻,用擬人,用夸張等等,不局限于這些章法,而是用自己獨特的風格寫出讓每個人都嘆為觀止的文章。

就像老舍寫的《草原》。自然而又優(yōu)雅,不做作,簡簡單單幾行字,就完美地描繪出了所要說的那一幅畫面,真實而又美好。

就如“青山綠水,長路一條,走不了多遠就有一座。高高的,全由青石條砌成,石匠們手藝高超,雕鑿得十分細潔。頂上有浮飾圖紋,不施彩粉,通體干凈。鳥是不在那里筑窩的,飛累了,在那里停一停,看看遠處的茂樹,就飛走了。”

這一段,這是一開始的一段,只是簡單的敘述而已,卻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想象著遠處的山,清澈見底的水,綿延十幾里的路,路邊是一座又一座牌坊,它們很高,很大,還有好看的圖紋。

牌坊上時而會看見幾只飛累了的小鳥,在那兒歇息,倒也并不安居,過一會就又飛走了。這一幅簡單的圖畫,在作者筆下用簡單的詞句描繪出來,卻別有一番風味。

這樣的文章并不多。

仔細想想,蕭紅寫的文章《我和祖父的園子》便是如此,也是自然,真實,美好?!疤栐趫@子里是顯得特別大?;ㄩ_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

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謊花,就開一謊花,愿意結(jié)一個黃瓜,就結(jié)一個黃瓜。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地飛,一會兒從墻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兒又從墻頭上飛走了一只白蝴蝶。

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又有這樣一本書,讓人讀著讀著,就不由得沉浸在已逝的爛漫的童年生活中。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呼蘭河傳》,和余秋雨的散文一樣美,簡單卻又不失味道,雖通俗卻又十分自然,自然中透著美好與真實。

那種意境,遠比夸張的文章要吸引人得多,一個是外表華麗,卻找不到內(nèi)在,另一個則是表面簡簡單單,普普通通,而只有細讀一番,才可能品出其中的自然美。

我本身就十分喜歡散文,詩歌之類的文章,因為它們不僅表達字面意思,更是能從字里行間體會到作者想要表達的真實情感。還可以學學名家文筆,多多感受,在自己的文章中注入自己的情感,讀上去一定與眾不同。

本書值得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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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沙漠的散文篇十三

(一)余秋雨散文作品中始終貫穿著一條鮮明的主線,那就是對中國歷史、中國文化的追溯,思索和反問,與其他一些所謂文化散文家相似,余的作品更透著幾絲靈性與活潑,盡管表達的內(nèi)容是濃重的。余利用他淵博的歷史知識,豐厚的文化功底,將歷史與文化契合,將歷史寫活、展現(xiàn),引起我們反思、追問,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他的作品已滲透了文人的憂患意識和良知,這點也許是最重要的。

(二)典雅、靈動如詩般的語言。余對語言有一種超強的領悟力和駕馭能力,他的散文追求一種情理交融的雅致語言,并且“語言在抒情中融著歷史理性,在歷史敘述中也透露著生命哲理”。

他選擇恰當?shù)?、富有詩意、表現(xiàn)力的語言加以表達,這些語言具有詩的美感,從而把復雜深刻的歷史思想和文化說的深入淺出,平易近人,可讀性很強。

同時他還綜合運用對偶、排比、比喻等修辭手法,大段的排比,對偶增強了語言表達的力度,構成了一種語言的氣勢,使語言不矯揉造作,裝腔作勢,平淡無味,而富有了張力,富有了文采。

(三)多種表達方式的綜合運用。余嫻熟地運用了描寫、議論、抒情等多種表達方式,還采用了小說筆法、戲劇的筆法、鏡頭特寫等多種手法,這對于烘托主題,使文章內(nèi)涵更深刻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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